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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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上回的經驗,出宮並非難事,但這回是要去尋常市井,不能再以殿下侯爺相稱。

年輕的一男一女一同出行,以什麽身份作偽裝最合適呢,鬱燈泠想來想去,一句“夫妻”就要出口,卻聽見馬車外薄朔雪對街邊那個賣糖人的攤主說:“嗯,給我家小姐買的,做漂亮些。”

攤主收了碎銀喜笑顏開,心道這不知是哪個高門府邸,連府上的侍衛都如此氣度非凡,那大小姐豈不是更加尊貴。

如此想著便一邊手上麻利地畫糖人,一邊抬頭朝馬車裏的大小姐露了個討好的笑,指望她吃了滿意,給自己多拉點這種給錢爽快又大方的生意。

鬱燈泠咬了咬牙,伸手把馬車簾甩了下去擋住視線,臉色冷淡。

侍衛,他倒是自降身份,不拘小節。

薄朔雪拿回來一個鳳舞章姿的糖畫,遞給長公主拿著看。

“宮裏糕點糖丸無數,這外邊兒的糖漿大多劣質,殿下拿著看看就是。”

原本薄朔雪是想帶著長公主出來適應適應宮外的生活,可真正要長公主去吃用這些尋常之物,他又先捨不得。

鬱燈泠搓著木棍,把那個糖鳳凰轉來轉去地玩,扇起一縷甜香。

薄朔雪之前就去處理了公務,剩下的時間都是陪著鬱燈泠玩,一開始鬱燈泠還有些放不開,看著這街上烏泱泱的人,貼著車壁縮在馬車裏不肯下去,看到什麽好玩的感興趣的,眼神稍稍一停,薄朔雪便會跳下去替她買上來。

直到馬車裏被塞得滿滿噹噹,鬱燈泠纔有了些躍躍欲試的念頭,掀開轎簾往外試探性地伸了一隻腳。

薄朔雪抿唇微笑,鼓勵地看著她。

一陣風颳過,一張燒餅油紙越過鬱燈泠的鞋麵飛了過去。

“唰”的一下,鬱燈泠把腳收了回來。

薄朔雪:“……”

這地板燙腳麽。

鬱燈泠招了招手,立即有隨行的侍女會意,從另一架小一些的馬車上拖下來一座輪椅,咕嚕嚕地推到鬱燈泠坐的馬車麵前。

馬車上佈置著柔軟的錦墊和藤蔓纏繞的鮮花,不僅舒適寬闊,還散發著陣陣清香。

鬱燈泠滿意了,施施然坐到了輪椅上,老神在在地靠著。

薄朔雪又是一陣震驚。

長公主竟然在出門之前還做了這樣一番準備。

輪椅通常是不良於行的人使用的,鬱燈泠大剌剌地坐在上麵,又冇有用麵紗遮臉,一時間吸引了周圍大多數人的目光。

一張張帶著同情的臉大約都在想,真是可惜,一個這樣好容貌的姑娘怎麽腿出了問題呢。

或許還有一張張輕蔑表情的人在慶幸,長得美貌出身富貴有什麽用,腿不好還不是個廢人。

薄朔雪蹙了蹙眉,下意識上前一步攔在長公主麵前。

他也不由得有些動搖和猶豫,宮中雖然波瀾詭譎,但外麵的世界並不比宮裏簡單多少,甚至因為人多嘴雜,什麽人都有,或許傷害會更直接明顯。

他真的應該把長公主這樣快地帶到尋常人的世界中麽,他能保證利大於弊麽?

然而在他不自覺思索的時候,鬱燈泠已經打了手勢,讓人把她推著溜溜地往前跑去。

周圍的鋪子很多,景象很新鮮,鬱燈泠新奇地看著他們,明白而直觀地意識到,原來宮外的人生活細節是這樣的,他們是這樣買賣,交談,在街邊抓著油餅吃飯,舀一碗豆腐蹲在地上喝來解渴。

原來人是可以這樣生活的,如果她能逃出宮來,或許也能這樣活著。

鬱燈泠想著就愣了愣。

真是久違了。

她已經很多年冇有了逃跑的念頭,今日卻又突然興起,彷彿石縫中已然枯死的花又生根發芽。

“燈宵花——賣燈宵花咯!”

吆喝聲從耳邊劃過,鬱燈泠倏地扭頭,目光追了過去。

這花的名字竟跟她的宮殿名字一樣,她從未聽說過。

那賣花的小孩一陣風般跑過去,跑到薄朔雪麵前時被攔了下來,薄朔雪從他口袋裏抽.出一枝花來,給他塞了一把銅錢。

薄朔雪拿著那枝花走過來,遞到了翹首以盼的長公主手裏。

鬱燈泠拿著翻看了一會兒,失望道:“是布織的。”

她還以為真的有一種花跟她的宮殿同名,原來是假的。

薄朔雪失笑道:“嗯。這種花通常是上元節賣得多,裝飾屋子的,這個季節其實用得少,方纔這孩子大約是賣的存貨。”

原來不僅是冇人要的假花,還是冇人要買的,鬱燈泠努起嘴看著手裏的花。

薄朔雪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耳垂,安慰道:“殿下若喜歡,它便是最值錢的。”

鬱燈泠猛地抬頭,捂住了自己的耳垂。

薄朔雪微微挑眉,反應了過來,淡淡笑道:“抱歉,冇忍住,又喜歡了殿下一下。”

鬱燈泠扭過臉去,背對著他在輪椅上坐好。

被碰過的耳垂卻反而越來越燙。

在街上逛了一圈,薄朔雪帶著鬱燈泠去聽評書。

這一家的說書先生頗受歡迎,生意做得也頗大,進場等著的時候還有人專門送上來一些小點心,並一本小冊子。

翻開那小冊子,上麵竟都是書目,想聽哪個,就投哪個簽子在木罐裏,由說書先生數出被選的最多的一目來講。

這個點,來聽說書的大多都是婦孺孩童,鬱燈泠坐在角落裏,正低頭認真選著,卻聽旁邊的小孩鬨起來:“要聽公主仙子!公主仙子!”

這一聲好似野草裏的火種,瞬間點燃了一片,引來不少小孩聲援,甚至這些小孩的孃親也跟著在喊。

鬱燈泠一驚,雙眼睜得圓圓的,朝旁邊的小孩看去,什麽叫公主仙子,很有趣麽?

這下是連木簽都不需要投了,喊著公主仙子的人顯然已經占了大多數。

台上驚堂木一敲,全場肅靜下來,說書先生摸了摸鬍鬚,果然開始講那公主仙子的故事。

鬱燈泠聽了半晌,聽明白了。

先是說了一個妖精,專吃童男童女,這時宮中有個小公主得上仙指點,修出仙骨術法,將所有童男童女納入保護罩中,從此妖魔不侵。

在這故事中,那小公主是個救世的大英雄,因此引來孩童和母親的崇拜,這個故事百聽不厭,甚至已經學會了喊公主萬福金安,千歲千歲,公主這個稱謂在民間已經頗有威望。

這個故事藍本自然是薄朔雪寫的,用這種方式來警醒眾人,隻是在寫到“大英雄”的角色時,薄朔雪下意識地將長公主編了進去,想讓她受眾人愛戴,也不知道長公主能不能聽得出來,若是聽出來,又會不會喜歡。

薄朔雪略有些緊張地移動目光,看向身邊人的表情。

卻發現長公主原本有幾分紅潤的麵色此刻白得像紙。

薄朔雪呼吸滯了滯,立即蹲到長公主麵前,摸著她的手探脈:“怎麽了?阿燈,哪裏不舒服?”

鬱燈泠緊了緊牙關,搖頭:“回去。”

“好,好。”薄朔雪用絨毯將她裹緊,抱著快步出去上了馬車。

鬱燈泠揪著他的衣領,在他脖頸裏深深呼吸著。

隻有這熟悉的氣息能提醒她,她現在不在佛堂,不在密室……

薄朔雪摟著她不住道歉。

“阿燈,是我的錯,不該帶你來這種地方。我們回去沐浴,很快就會好的,會乾乾淨淨的。”

鬱燈泠把他的衣襟揪得更緊,搖搖頭。

竭力地吐出兩個字,彷彿已經耗儘了全身的力氣。

“故事……”

“不聽了,什麽故事都不聽了。”馬車已經碌碌跑動起來,薄朔雪將嘴唇印在鬱燈泠的額心。

“周蓉跟故事裏一樣,”鬱燈泠聲音喑啞,彷彿字字帶血,“抓了好多人。”

第69章

殘缺

薄朔雪聞言一愣。

旋即追問道:“真的?阿燈,

你如何知曉?可有確鑿證據?”

鬱燈泠接下來卻隻搖頭了。

似是頭疼難忍,半晌才緩過勁來,氣若遊絲道:“我不記得了。或許是聽說的,

或許是夢見的。總之,印象中模模糊糊有這麽一回事。”

她的記憶因長年累月的折磨,

早就混亂不堪了。

這等事原本在鬱燈泠的腦海中是完全消失了,

今日聽到這評書,纔好似乾涸皸裂的田地裏蹦出一個石子兒,硌得她骨頭縫裏都發疼。

腦海中閃過些許畫麵,

她提取了最緊要的說給薄朔雪聽,

生怕自己又轉瞬即忘,

但若要她再條分理析說出緣由和道理,

卻是再也無法說出了。

鬱燈泠隻好一徑搖頭。

薄朔雪見狀,安撫道:“無礙,大約隻是噩夢罷了。”

鬱燈泠並不太願意承認這隻是一個簡單的噩夢。

她雖隻記得零散碎片,卻也模糊中感覺緊要,甚至一想起來這回事便像是腦袋裏有根筋在被拉扯淩遲的疼。

但她實在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隻能暗暗厭恨自己無能。

鬱燈泠不再說話,越發揪緊薄朔雪的衣衫,

薄朔雪似有所覺,

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帶著十足的安慰,五分的柔軟和五分的疏遠禮貌。

“殿下放心,

臣正查著一件相似的案子,不管幕後主使是誰,

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有這句話,

鬱燈泠心中果然稍安,

彷彿終於鼓起勇氣告狀的孩童得到了可靠的承諾,畢竟薄朔雪的能力有目共睹,大約冇有他辦不下來的案子。

隻是,鬱燈泠依舊心中鬱鬱。

她倚靠在薄朔雪胸膛上,雖是她自己說的授受不親,可此時卻不大想分開。

鬱燈泠回看著自身,隻覺滿目瘡痍。

她性情低劣,又無一技之長,還渾身是病,腦袋裏的記憶像是搭錯的織線,織出來的隻會是淩亂殘缺的圖案。

她與殘缺之人有何區別,她的內裏是混亂,醜陋,不堪的,薄朔雪怎麽可能喜歡上她。

鬱燈泠這幾日一直不由自主地想到這些,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麽,使薄朔雪被矇騙了。

可事實上,她一心想著要薄朔雪厭憎自己,因此從不遮掩自己的毛病,而薄朔雪又是何其聰慧之人,他的雙眼豈是輕易就能被矇蔽的。

但要鬱燈泠相信薄朔雪所言為真,實在是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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