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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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冇聽她叫他轉身。再一看,已經跑到門邊,開門出去了。

趕緊叫她:“去乾什麽?”

她回頭嫣然一笑:“找男人衣服啊,不然怎麽出門?”

她居然還冇忘了今天的正事。武鬆這纔想明白,合著她方纔就是穿他衣服玩兒來著!

再問:“去哪兒找?”

又看不上別的兄弟的衣裳,總不會現去估衣鋪吧。

她卻胸有成竹:“這你別管。”

等一刻,果然見她回來了,身上居然是合體的男裝,墨綠色團領直袖,腰帶佩飾一應俱全,足蹬軟底小黑靴,頭髮已經綰成了髻子,頭巾是文秀的混青軟紗,居然還熏著淡淡的香。樣貌似乎也添了些陽氣,憑他的那點可憐天分,隻能看出眉毛給畫粗了。

偷眼瞄一瞄胸脯,曲線若隱若現,讓她用什麽法子給遮掩了。

看他的驚愕神色,潘小園得意非常,不耐煩跟他賣關子:“扈三娘孤身走了那麽久江湖,男裝總得備上幾身吧?”

武鬆無話可說。想承認她魔高一丈吧,又不太樂意。

潘小園愛看他這不服氣、又不得不服的樣兒。輕輕一笑,把他推回門裏麵,仰起臉,輕車熟路討個吻。

第163章

1129.10

武鬆說是要走長路,於是出門便叫了輛車兒,也不跟人拚了,直接往西。

城西的大部分地方,潘小園還冇來過。轆轆的聲音有節奏地前進。等過了大內,武鬆指著一圈高大圍牆,悄悄跟她說:“這便是開封府。”

潘小園一驚一乍,趕緊揉揉眼睛再看一看。武鬆還以為她冇聽明白,又問一句:“知道開封府是乾什麽的吧?”

潘小園興高采烈:“探案!”

武鬆:“……”

還是耐心糾正:“開封府是主管京畿地方民生的,兼捉反賊。咱們這樣的人,萬一不小心混到那裏麵去,可就有一番麻煩。”

潘小園肅然起敬,連忙點頭。

心裏頭還在暢想包大人和貓鼠什麽的,忽然身子咯噔一下,聽著車軲轆聲音有異。往下一看,底下粼粼水光,正在過橋。

可那橋……

它不是一般的橋。潘小園再次被重新整理了世界觀。

它是一座……鋼橋。貨真價實的鋼筋鐵骨。

即使鋪上鐵軌,嗚嗚嗚的直接通一列火車,也是毫無違和感。

趕緊問那車伕,問出來這橋叫太師府橋。因著就在太師府門口。

再問太師是誰,那車伕不樂意了,明顯涮人玩呢。

“蔡相蔡太師,誰人不知道?難不成全天下還有第二個太師?”

潘小園趕緊點頭,記住了。開封府、鋼鐵橋、蔡京的家。西門慶說不定常往這兒來。

朝“太師府”一看,卻冇見著什麽人,凹進的牆麵裏,隱約看到門房的身影和守衛的槍尖。

眨眼出了西水門。水門外麵是金明池,原先是修來訓練大宋水軍的一個人工湖。如今無甚戰事,池子早就荒廢,成了廣大市民郊遊之地。眼下嚴冬,遊人一個冇有,旁邊的綵樓、橋梁也無人值守。湖麵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冰麵上枯枝敗葉。幾個小孩在冰上踢球。

在金明池邊下了車兒,路邊是個小棚子。武鬆問潘小園:“會騎馬嗎?”

潘小園衝他委屈地看一眼。認識這麽久了,還不清楚她的能耐。冇當過一天真正的“好漢”,哪有機會學騎馬。

武鬆笑道:“冇事,你也不用操控,跟著就行了。”

看來是早就打算好了。馬棚裏租了兩匹劣馬,扶她上去。潘小園冇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在梁山上看到馳騁而過的馬兒多了,也不怎麽心慌,故作熟練地拉住韁繩,武鬆在旁邊一趕,就小跑起來了。金明池甩在後麵。

她隱約也知道要去什麽地方。城外不外乎就是兵營,嶽飛限於身份,不能時時進城,卻更不能讓人撞見和“反賊”在一塊兒,隻好揀偏僻的地方見麵。要不是跟著武鬆,她一個人還真不敢溜達那麽遠。

她心寬,欣賞起風景來。左右兩側開始全是稠密的民房炊煙,官道上行了幾裏路,拐進小路,人煙漸稀。武鬆不時回頭問一句:“還好嗎?”

潘小園答得胸有成竹:“掉不下來。”

見他有時慢下來,像是要在路邊尋什麽記號似的。又拐了兩個岔路,約莫行了十來裏,身後馬蹄聲響,第三匹馬追上來了。

潘小園猛一回頭,喜笑顏開:“嶽飛!”

嶽飛一雙明目,朝她微笑拱手,馬上跟武鬆見了禮,一提韁繩,三人並排。

武鬆騎馬,是標準的江湖姿態,顛倒隨意,要是再同時往嘴裏灌一葫蘆酒,那就是一幅動起來的俠客行。而嶽飛完全不一樣。標準的軍人姿態,端端正正的,儘管是一身便裝,也冇帶武器,但總讓人覺得,他身邊聚著千軍萬馬。

武鬆打量嶽飛一眼,微笑道:“混得不錯,自己還有專門的馬了。”

看來這倆人私下裏也偶有聯係。潘小園忽然覺得有點……嫉妒。

但這點小情緒立刻換成了心疼。

“嶽兄弟,你怎麽……又瘦了?”

上次在梁山看見他,就覺得他比以前清瘦一些。當然這也許是因為他長個子的緣故。眼下再一看,騎在馬上看不出他長高了多少,但那本來圓潤的下頜可是切切實實的變尖了。

嶽飛靦腆笑笑:“有嗎?”

話音剛落,隱隱約約一聲小小悶響,來自嶽飛的……肚子。

潘小園母性氾濫,慌忙問道:“你早上吃了什麽?”

上來問這個,嶽飛有點難為情,說:“兩碗黍米粥,一個麻餅,不少了,我食量大。”

潘小園眉頭擰起來。不少歸不少,但是……

“你連肉都不吃的?”

嶽飛臉紅:“蒙姐姐關心,偶爾……是有肉的,”

潘小園大怒:“是不是他們剋扣你的軍餉!”

一個國家的軍隊之魂,未來的武穆爺,不給他肉吃!

武鬆剛要笑她異想天開,嶽飛卻還是笑笑,溫溫和和地說:“也不算剋扣吧。”

武鬆皺眉:“你現在是什麽職位?你們一個月,不是兩石的糧?”

再問兩句,才問出來,嶽飛所在的廂軍,本來是駐防地方的,眼下在京畿路附近,也不打仗,兩石的糧哪裏給足過,最近幾年,能有**鬥就算不錯。更別提糙米充好米,小鬥換大鬥,肉、蛋之類的副食更休想,有鹽就謝天謝地了。

從軍的偶有富家子弟,還能時常從家裏寄來錢物,貼補貼補。嶽飛家遠,又隻能算小康,他不願麻煩家裏,於是便隻能天天跟著食堂啃糧食了。

潘小園簡直出離憤怒,也忘了今天見他的首要目的,直接給他上課:“你還在長身體呢,怎麽能不吃肉!”

嶽飛不解:“我……我每頓都吃挺飽的……糧食不夠,攙粗糧煮成粥,也能飽腹,身邊的將士都這樣,習慣了。”

潘小園這才意識到,這個年代,從軍到民,大家的營養知識簡直匱乏得可怕。就算是養兵千日的國之精銳,其標準也隻在於“吃飽就行”!

而他們將來要對付的,是騎在馬上的彪悍遊牧民族,吃的是肉,喝的是奶,血液裏流動著旺盛的生命力。

梁山上的好漢們之所以能做到“虎背熊腰”,“力能扛鼎”,其實首要原因,是因為山上有條件“大塊吃肉”,蛋白質管夠,再配合鍛鍊,才能做到八塊腹肌不是夢。否則,就算是武鬆,要是天天青菜糧食,冇有蛋白質攝入,武功再強,也隻能是瘦乾兒,脫衣見肋骨的那種。

潘小園自己雖然不是專家,但上輩子已經被形形色色的科普武裝得十分淵博。跟嶽飛解釋:“肉和糧食不一樣!你現在長身體,不能冇肉——雞蛋豆腐也行,牛奶羊奶搞得到不?最好能每天一斤,這樣才能筋強骨壯——不能光吃糧食!”

嶽飛被她逗笑了:“那是貴人們的吃法,我們當兵的,人人都這樣,國家早冇錢啦。”

潘小園心中暗自搖頭。兩石的定額,眼下硬是縮水了一半,哪裏是國家冇錢——不知讓多少貪官中飽私囊了呢。

眼看前麵出現一個小村子,嶽飛做個手勢,下了馬,武鬆把潘小園也扶下去,三匹馬栓在村口,開始步行。

潘小園還在心疼嶽飛的夥食問題,拉拉他袖子,懷裏小荷包掏出來,塞他手裏。今天出門冇多帶大額財物,隻有三四兩金子,都給他了。

“你拿著,回去添補夥食,每天要有肉……”

嶽飛將荷包打開,往裏看一眼,臉色微變,立刻給她塞了回去。

“多謝姐姐好意。”

潘小園嚴肅道:“你別跟我客氣。你們當兵的是國之棟梁,你們身體好了,才能打仗,我們才能覺得安全不是?就當是……”

他卻依然不接,定了腳步,正色道:“嶽飛不能拿百姓的東西。”

潘小園一怔。在他眼裏,自己可不就是百姓麽!

心疼。大寫的心疼。你們後來的嶽家軍,的確是“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風骨十分高尚,流傳後世的佳話。可……

“可你現在在長身體啊!”

況且,他們一路上見到的那些官兵,可不是嶽飛說的這樣。在小客店裏頤指氣使,呼來喝去,吃拿卡要,那是做得駕輕就熟。要是聽到嶽飛這句話,隻怕大部分的大宋官兵都得老臉一紅。

武鬆也不太理解他這份情操。身外之物推什麽推,況且潘小園也不是缺錢。也勸道:“兄弟,你就拿著,就當是你家裏寄過來的。”

嶽飛卻是神色堅定,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武鬆也說不動他。

潘小園隻好依依不捨地把荷包收回去。看著嶽飛清瘦的身形,又想掉眼淚,又想罵娘。

小村莊居民不多,還有零零散散的帳篷火灶,看起來是個臨時的駐兵點。潘小園眼下理解為什麽讓她穿男裝了。要是有個裙襬搖曳的小娘子在附近行走,馬上就會作為異常狀況,被所有人注意到。

幾個便裝軍士見了嶽飛,整齊一致地行禮。其中不乏三四十歲的老兵。

潘小園心情又好些了。這些應該是嶽飛手底下的“親信”部隊,看來紀律不錯,雖然人數寒酸了些。

武鬆也是讚賞有加。嶽飛這麽個溫文爾雅的性子,虧他能樹立出如此威信。

輕聲問他:“這些軍士,都聽你話?調''教多久了?”

嶽飛臉紅:“我是一個月前升的分隊長。”頓了頓,又補充道:“全靠大哥當年的教誨。”

潘小園心裏頭起疑。武鬆教過他什麽了?

再轉念一想,武鬆天生的江湖大哥範兒,剛見到嶽飛的時候就來了個“恩威並施”。嶽飛隻要學到一點皮毛,用在軍隊裏,不愁大家不聽話。

村落儘頭,茅草房當中凸出一間磚瓦房。嶽飛駐足,輕輕一指:“恩師就住在那裏,眼下應該剛起。”

武鬆立刻停步,神色間有些躊躇,胸膛起伏不定。

嶽飛又解釋道:“我對外宣稱,老人家是我的叔祖父。”

潘小園明白了。尋常軍士不允許攜帶家眷,但侍奉長輩乃是孝道,因此便尋個由頭安置在近旁,以便時時侍奉儘孝。這個舉動,不免算是違反軍規。但這麽做的想必也不止嶽飛一個人。違反軍規違反得比他更嚴重的那些官兵,看來也冇受到過什麽處置。

她放了些心。看來這小夥子也不是完全不知變通嘛。

她知道,周老先生早年叱吒武林,仇家必定不少,再加上密信的事樹敵,晚年應該過不太''安生。但江湖人尋他,也無非是往江湖去處用心。誰能想到,他是藏身於軍隊,由一個尋常小分隊長照看著呢?

自己琢磨一遭,再一看,武鬆冇動地方,看看那磚房,再看看嶽飛,神色竟然有些慚愧的意思,輕聲問:“老人家……真的說要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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