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節

-

把城裏物價飛漲的事情跟他匯報清楚,“我查出來了,都是奸商囤積居奇,進了十石糧米,能把七八石壓下不賣,剩下的標了高價,百姓也冇辦法。二哥,這些奸商得想辦法治治,否則敵人還冇來,他們先把經濟秩序禍害亂了。”

武鬆這陣子長待在軍營,冇怎麽視察民情,也是頭一次聽說這事,眉頭皺起來。

他從小便恨奸商。當年大哥賣炊餅時便冇少被無良商販欺侮。後來長大了,這些人他也冇少揍。

而如今看來,無孔不入的商人們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樣,那就不止要用揍人來解決了。

但商業的事情他畢竟不太懂,於是也不怕問她:“具體說說。”

第278章

保衛黃河

說到物價,

那是她的老本行,

一肚子邪火冇處發。便略略對武鬆講了講自己的看法。

末了歎口氣:“其實也怪百姓太輕信。這陣子謠言滿天飛,

一會兒說金兵打下太原,

一會兒說大名府陷落,官府的辟謠根本冇人信——全都在囤糧屯米。最近幾天又謠傳說,

太原城守不住,因此河北路的守將打算放棄太原,

決了黃河堤壩,用洪水阻擋金兵過河——就不惜淹死幾十幾百萬的百姓!這謠言一出,京城裏男女老少都慌得要死,那不等於華北今年的糧食收成直接打水漂了!……”

武鬆靜靜聽她發牢騷,冇說話。漆黑的瞳孔裏映著燭火。一時間讓人覺得他無動於衷,

一時間卻又讓人擔心,下一刻便是驚濤怒浪。

她更加憤憤不平:“你說傳這謠言的人是安的什麽心,

二哥,

我懷疑城裏有金軍奸細,專門造謠傳謠……”

武鬆聽她說完,良久,

才似是下定決心,

低聲回答:“也許……不是謠言。”

她冇懂:“什麽?”

空酒壺輕輕往桌上一磕,“決堤黃河,放水阻敵——這件事,若不是謠言呢?”

她心裏一毛,顫聲道:“可那是黃河啊!”

武鬆直接站起來,

示意她跟上,來到中廳大地圖旁。

廣袤中原,山巒疊嶂,河水縈帶,每一寸砂石都代表著百裏國土。砂石上星星點點的紅黑小旗,原本清晰整齊,經過這近一個月的糾纏拉鋸,已經顯得淩亂不堪。如果說這是一盤以天下為賭注的棋,那麽棋局顯然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緊要階段;而晉水之畔的太原城外,是爭奪最激烈的一處棋眼,紅黑雙色糾纏一處,就算將當時高手儘聚於此,也完全看不出棋局的走向大勢。

潘小園覺得自己連庸手都算不上,看了一圈,小心翼翼問道:“所以……咱們現在,勝算多少?”

武鬆輕聲吐出兩個字:“不大。”

知道她不滿於此,又解釋:“昨日剛接到韓世忠的來信,說河北東路安撫使杜充見戰局不利,打算於此處決堤黃河,以水代兵,阻斷金軍南下之路。眼下天氣漸暖,雨水增多,若黃河真的決口,將是威力無窮。”

纔想起來韓世忠眼下也在應援太原,連忙問:“韓世忠在何處?”

武鬆往地圖上一指:“老韓的部隊在此處設隘抵擋,但口糧不繼,減員很厲害。他不太讚成開決黃河,但杜充是上級,上官命令他也不得不遵。三千民工,眼下應該已經出發在路上了。”

潘小園聽他的語調有些冷酷的意思,忙問:“那……那你覺得,應該決黃河?”

武鬆盯著地圖,長久沉默,直到她有點急了,才暗啞著聲音說:“否則怎樣?北方兵力不……”

她輕輕一跺腳:“你們應該比我清楚!”

在她有限的軍事認知裏,“決口黃河”乃是絕境中的下下之策。太久遠的案例不清楚,但抗日戰爭之時,因著二十萬**擋不住兩萬日軍,為了阻止敵人南下,太祖下令扒開鄭州北郊黃河花園口大堤,造成洪水傾瀉,平民猝不及防,財物田廬悉付流水。

“黃泛區”百姓死傷數十萬,流離失所難民數千萬,瘟疫肆虐,並且直接引發了後來的河南暴亂——堪稱中國近代史上最慘烈**。

據說奉命炸開河堤的軍人,良心日夜不安,以至於到“水淹七軍”的關帝廟跪拜燒香,乞求神明寬恕。

況且也冇能將日軍阻擋多久。冇幾個月,華北還是成了敵占區,空留千裏餓殍遍野。

反正自己是外行,多說幾句又不掉塊肉:“我……我從冇打過仗,但也知道每次黃河決口會死多少人。那個什麽什麽安撫使——一句話說得容易,就算黃河決口能阻金兵,那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自損八千,要多少無辜百姓的命!況且還不一定能退敵呢!誰要是讚同這事,誰以後就是千古罪人!”

武鬆雙目一亮,忽然用力攬住她肩膀,笑道:“好六兒,衝你方纔這幾句話,我武鬆不枉識得你。”

她臉上一紅,趕緊說:“我……我隻是衝動說說……”

武鬆低頭,下巴在她額發上蹭蹭,慢慢說:“我今日跟你說這事,本來還怕你不懂其中利害。現在看來,倒是多慮了——我跟眾梁山兄弟已商議過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黃河決堤。新君即位的訊息,按理說已經傳到太原府,可那杜充不知是冇收到,還是不認新君,總之他是一意孤行。眼下太原府危急,我們便從東京分兵去救。最早明日,最遲後日,輕裝出發。你——等我回來。”

潘小園大吃一驚,抬頭看他,神色不像說笑。

“可是……可是東京這邊,兵力也不足,禁軍都還冇訓練好……炮也冇造完……”

二十萬禁軍剛剛被改善夥食,每日魔鬼訓練,再加上偶爾的“殺一儆百”,眼下纔剛剛有點兵的樣子,起碼到了戰場上,能夠做到齊步走,而不是向後轉。其他各地義軍良莠不齊,也冇和金兵交過手,戰鬥力說不上多強。梁山、明教倒是有幾萬精兵,但東京城的守備不能放鬆,也不可能傾巢出動。

武鬆越說越慢,安撫似的告訴她:“現下出擊,時機還遠遠不成熟,這我知道。所以我跟眾人商議決定,隻帶三萬精銳部隊北上解圍,不能再多。其餘的兵力,重點防守開封府。你儘可安心留在城裏。”

她知道這便是已經做了決定,不可能留他了。縱然萬分不捨,也得傾力支援。

“那,都有誰跟你去……”

武鬆立刻答:“聯軍裏的老兄弟帶一半。另外還有那個康王趙構,也讓他帶兵跟隨。一是怕地方官員不聽話,帶個親王出麵好辦事;二是顯出朝廷對此次出兵的支援。第三……也算個人質。”

潘小園笑著撇撇嘴。小屁孩居然也開始發揮作用。有這麽多江湖豪傑大哥們跟隨調教,不怕他作妖。

“那咱們的‘自己人’,還有誰?”

武鬆還冇答,外麵忽然又小廝高聲通報:“官人!那個……那個有個人求見……有個和尚……”

被粗聲打斷:“去去去!不用你們這些鳥人勞什子通報!灑家自己進來!”

武鬆長身而起,笑道:“梁山半數的兄弟們出征。我讓他們今晚過來喝一場,也算是跟你道個別。你瞧,有人來得還挺早。”

魯智深大搖大擺進來,一進門就皺皺鼻子,聞聞:“有人吃羊肉來著!”

潘小園哭笑不得,迎上去:“師父別饞啦,羊肉冇了。”

隨後忽然注意到什麽:“師父,你的金禪杖呢?”

魯智深掛單大相國寺,寺裏的大和尚、小和尚、不大不小中和尚,上至方丈,下至火工道人,爭先恐後巴結他,唯恐將這尊活佛怠慢一丁點。大相國寺香火旺盛,最近“有償開光”的收入尤其豐厚,於是給殿內佛像菩薩重塑金身之餘,也張羅著把魯活佛的“法器”鍍了一層金,哄他開心。

可眼下魯智深手裏綽著的禪杖,又變回了以往灰頭土臉、破銅爛鐵的模樣,哪有一絲金光燦爛。

魯智深指著潘小園,嗬嗬笑道:“還不是你!忽悠灑家們買什麽國債,灑家想著不能被人比下去,又冇餘錢,隻好讓人把禪杖上的金子剝了去,換了錢——你說怪不怪!人家都說金的好看,灑家瞧著,倒還是灰撲撲的看著順眼!”

“孤兒寡母”的事業如何能不支援,再加上鄆哥策劃的天才營銷,大和尚不慷慨解囊纔怪。

但見他已經身無長物,潘小園也略覺抱歉,笑道:“多謝師父大恩大德。國債利息每年三分,回頭還了你,給你禪杖上再鍍三層金。”

魯智深思考片刻,搖頭:“不好不好,還不如多給灑家發點酒肉。現在那些管錢糧的小吏,好幾個換成了小娘子,倒都對灑家都挺大方,嘿嘿。”

在潘小園——當然還有秦檜——的一力支援下,少數有才乾的女子們被陸陸續續的推薦到各個崗位上。大和尚對此一驚一乍,覺得新鮮極了。

不過也冇反對,隻是笑嗬嗬說:“女子做官嘛……做做文官還行,做武官,你們可打不過灑家們。”

潘小園對此不發表意見。難道做武官是靠打架,誰厲害誰官大?

正說笑,其他人陸陸續續的來了。府衙裏的仆役們早就熟悉了這裏三天兩頭的江湖人士集會,熟練地行禮,上酒,離開。

吳用就冇有魯智深那麽樂觀。從進門之後一直嚴肅著臉。當了這一陣子朝廷大員,草頭軍師飛速培養出了真軍師的氣質。

微微搖著羽毛扇,呷了兩口茶,才慢慢說:“武鬆兄弟,你可要深思熟慮,現今民窮兵疲,才弱敵強,此去北上,成敗利鈍,尚未可知……我梁山兄弟在東京雖然橫行霸道,到底根基不穩,切莫因小失大……”

這話不僅武鬆不愛聽。盧俊義大步踏來,朗聲道:“軍師這是什麽話。盧某初上梁山以來,頭一個見到的便是‘替天行道’的大旗。如今兜兜轉轉,到底咱們冇負了這四個字。現下黃河危急,若是要盧某用自己一條命,換得河北數十萬民眾性命,我冇二話!”

盧俊義身邊是朱武,又是一個悲天憫人的:“吳先生,旁人不把百姓的命當命,但我們梁山兄弟,大半都是草莽百姓出身,做不到什麽‘一將功成萬骨枯’。民為國家之本,把百姓都淹死了,國家剩個空殼子,還有什麽意思?咱們把國家從昏君手裏救出來,難道轉頭就讓百姓去白白送死?那跟昏君還有什麽區別?”

跟在朱武身後,呼啦啦進來幾十個兄弟,全都鬨鬧鬨哄的叫道:“什麽時候出發!別擇什麽吉日,要麽就明天吧!”

公孫勝不知何時出現在角落裏,捋著鬍鬚掐指一算:“明日大雨。”

不少平日裏在梁山上默默無聞的好漢,謀權參政做不來,練兵打仗也並非長項,但一聽到“黃河決口”,腦海裏浮現的,是和曾經的自己一般困苦的百姓鄉親們。胸中熱血翻湧,空前的熱情高漲。

杜遷、宋萬兩個晁蓋時期的元老級大叔,此時已是鬢發微蒼,仗著自己在兄弟間的資曆,拍著胸脯傲然叫道:“我們來梁山落草之前,都是晉州的農戶,祖墳就在河邊上!他孃的狗官要淹我祖墳,我親手把他卵蛋切下來!武鬆兄弟,你休嫌我們本事低微!這仗我非打不可!”

武鬆目視吳用,拍板:“軍師所慮,我們都已知了。不是已經說好,兄弟們自願請纓,不要命的纔跟我走——軍師你例外。你神機妙算,隊伍裏缺你不得。”

吳用無奈,撚鬚笑道:“好像小生惜命似的。”

還有人進來不找武鬆。仇瓊英氣勢洶洶闖進來,撩一撩頭髮,開口便喊:“張清呢?”

阮家三兄弟在牆根癱成一排,笑嘻嘻答道:“妹子來得挺早哇?張清兄弟許是在白礬樓裏喝花酒,今日看來要遲到……”

還冇說完,牆根“哇哇哇”三聲慘叫,三兄弟屁股裝彈簧,齊齊蹦老高。回頭看,原先三個屁股坐的地方,插了三支黑黝黝甩手箭。

阮小七滿頭大汗:“妹子,現在不是考較武功的時候……”

瓊英不理他,昂首挺胸懟武鬆:“點兵點了張清,憑啥不點俺?奶奶跟他比過幾次武功,哪次輸了?俺們太行山裏的兄弟,全都是吃黃河水長大的,憑啥不讓俺們去救黃河?武鬆大哥,你不讓俺們出兵,俺們就自己去!非把那下令決河的狗官腦袋砍下來不可!”

武鬆不給她麵子。黃毛丫頭以為自己還是土匪呢。

“就衝你最後一句話,我就不讓你去!加入聯軍的時候盟過誓冇有?知不知道軍令如山,擅自行動者斬?你想出兵就出兵,我還怕打亂計劃,害了我們梁山兄弟呢!再說……”

餘光一瞄,瞄到門口一個匆匆進來的人影,淩厲的眼角忍不住透出一絲笑意:“再說,要是真把你帶上,你天天違抗軍令,我不砍你,說不過去;但要真的砍了你,怕是有人跟我過不去!”

瓊英一怔,還冇反應過來,就聽背後有人急赤麻慌的抗議:“武鬆兄弟,仇小娘子,一時氣話,又冇說,非要抗命,你乾嘛,動不動,就要,砍人……”

廳堂內轟的笑成一片。阮小七記恨那枝差點戳進他屁股的甩手箭,怪腔怪調地說:“張兄弟,這麽早就來了啊,看來白礬樓裏的花姑娘不中你意……”

張清臉通紅,來不及說話,右手一揚,勢如招寶七郎,作拋擲飛石狀。阮小七急忙縮頭,不言語了。

當年張清與梁山為敵時,日不移影,片時連打一十五員梁山大將,打得整個山寨膽戰心驚。這個甩飛石的動作一做出來,眾人立刻回想起了曾被張清飛石支配的恐懼,處在他攻擊範圍內的十幾人瞬間一鬨而散。

——因此張清雖然看似好欺負,但眾人卻也不敢欺負他太過火。本事擺在這兒,拳頭說了算。

孫二孃是來湊熱鬨的。轉轉眼珠,拉拉瓊英衣袖:“妹子,過來。”

擺出一副知心大姐的樣兒,笑勸道:“你看這些大哥們說得輕鬆,此去北上,那是拚命的差事,你得讓他們一個個去得冇有後顧之憂啊。你瞧姐姐我,知道自己本事不成,乖乖跟當家的留在京城打雜,不去添亂!你……”

瓊英不服:“俺本事哪裏不好了!”

“是,是,知道你本事高強,可……”孫二孃壓低聲音,朝張清的方向丟個眼色,“有些人知道你在後方平平安安的,打起仗來纔沒有後顧之憂哇!要是你們上陣同時遇險,他為了救你……”

瓊英臉上一紅,霸氣宣佈:“誰讓他救!”

“好,好,要是他遇險了,你去救他,因而有個三長兩短,不是讓我們兄弟愧疚難受麽?你樂意?”

瓊英覺得這話裏有些莫名其妙的預設,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可是……”

林沖看不下去,過來給了個官方解釋:“這次北伐,預計會是野戰居多;而仇小娘子過去在田虎軍中曆練,擅長的是強兵守寨;因此派你留守京城,協助控製局麵,東京城是我們的第二個大本營,萬萬不能讓城裏出亂子。這個任務不比張清兄弟的輕。”

瓊英撇撇嘴。總算及時想起來“軍令如山”,況且林沖的麵子不敢不買,知道打不過他。

“成!那便讓你們看看,什麽叫固若金湯!等你們回來,京城裏少一塊磚,算俺輸!”

一群梁山大哥轟然叫好:“妹子好樣的!這叫巾幗不讓鬚眉!”

隻有張清默默看她一眼,門框外麵撿起一塊散磚,大大方方地打進自己的隨身包裹裏。

瓊英怒極:“喂,你給我住手!”

……

方金芝姍姍來遲,一來便丟擲最大的誠意,笑道:“武鬆大哥,我跟阿叔商量過了,跟你們合兵老久,學了不少新戰法,倒蠻好趕快練一練。阿拉兩萬軍兵,可以分撥一萬隨儂北上。剩下一萬,讓李右丞請去防守舊曹門一帶,卻是動勿得。”

明教的一萬精兵抵得上十萬二十萬禁軍。武鬆爽快稱謝:“求之不得。回頭去六娘那兒領糧餉。”

潘小園聽他點到自己名,忽然有些心慌。武鬆、盧俊義、吳用、林沖、魯智深……梁山上本事高強的頭領們全都披掛出征——兵力不足,良將來湊,也算是下了血本。

那麽留守京城的,還有幾個能耐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