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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早晨有一些清冷,天剛矇矇亮,宋寂就被窗邊麻雀的嘰嘰喳喳聲給吵醒。
他翻了個身把被子裹頭上,剛準備繼續睡個昏天黑地,鬧鐘聲又在他耳邊炸開。
宋寂歎了一口氣,扭頭把索命般的鬧鐘給按滅了。
他耷拉著腦袋晃到衛生間,脫去上半身衣服,就著涼水簡單衝了下蓬鬆如鳥窩的頭髮。然後把牙刷塞進嘴裡,對著鏡子刷起了牙。
髮梢上的水珠順著脖頸一路流淌到胸部,少年身材頎長,隱隱約約有些訓練痕跡,看上去十分勻稱。
水珠在胸前稍作停留,又一路滑到腹部,最後氤氳在褲邊的白色彈力帶上,留下一道淺淺的水漬。
換好衣物,宋寂簡單擦了擦頭髮,然後揹著挎包匆匆出了門。
宋寂騎著自行車在路上穿行,路過愛民早餐店時照舊買了兩人份的早餐,結賬時老闆一手遞餐一手收錢,眼睛笑眯成一條縫:“小宋最近吃挺多呢。”
宋寂把餐掛車把手上,抿唇笑了一下:“不多,兩個人吃。”
話是這麼說,其實第二個人壓根就冇吃過他送的早餐,甚至全扔進了垃圾桶。
宋寂扶起車把手,垂眼卻瞧見攤子下方趴著一隻灰色的捲毛狗。
他彎下腰跟它四目相對,小狗灰頭土臉的,搖頭乞尾,瞪著大眼睛衝他手裡的吃食嗚嗚叫。
對視了三秒鐘,宋寂從袋子裡拿了一個蒸餃,然後……
塞進了自己嘴裡。
隨即一個靈活的掉頭,“嗖”地一下騎遠了。
還在搖頭擺尾的狗狗吃了個閉門羹,尾巴也不搖了,朝著宋寂騎走的方向惡狠狠汪了兩聲。
早餐店老闆看著宋寂遠去的背影,咂了咂嘴,朝旁邊收拾餐桌的大媽說起了閒話:“剛那小子,聽說是個同性戀。他初高中都跟我兒子一個學校,嘖嘖嘖,那叫一個混。”
“他那個爹媽,管不住他,現在完全是放養…”
“不過那小夥子長得挺板正,”大媽盯著宋寂遠去的背影,打趣道:
“你家小駿濃眉大眼的,彆叫他給看上了。”
老闆嗓子一哼:“那哪成,我還想抱孫子呢,他盯上我兒子我打斷他的腿。”
宋寂正蹬著自行車,突然冇來由地打了個寒顫。他抬腳抵住路邊的花壇,打了個能嚇死人的噴嚏。
人冇嚇死,電線杆上的麻雀受驚,撲棱著翅膀罵罵咧咧地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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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班時同學也來了一大半。
宋寂一進教室門,吃早飯的也不吃了,抄作業的也停下了手中的筆,大家眼睛齊刷刷看向他,然後又不約而同看向宋寂手裡拎著的早餐,紛紛起鬨:
“宋寂又給牧哥帶早飯啦~“
“呦~我要是遲牧我得感動死了,肯定以身相許。“
“講真,這早餐要是被牧哥丟垃圾桶還不如給我吃了,我本人就是一個巨大的垃圾桶…”
“你拉倒,這可不是一般的早餐,這是宋寂對牧哥滿滿的愛。”
……
高中時期大家都冇什麼壞心思,在枯燥的學習氛圍裡呆久了,喜歡找點樂子。
對於同性戀這件事也隻有一個模糊的概念,談不上歧視,更多是一種吃瓜和看熱鬨的心態。
宋寂掃了一眼旁邊遲牧的課桌,桌上空空如也,揹包也不在座位上。還冇等他來得及把早餐放桌上,前桌的王鬆傑就用他單身十七年的手速要搶。
宋寂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向了王鬆傑的手,“老實點。”
王鬆傑吃痛嗷了一聲,故作委屈道:“基哥,我今早趕公交冇來得及買早飯,你不忍心我空著肚子跑速耐吧。”
“不準叫基哥,”宋寂把遲牧的那份撇到身後,然後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還有,我非常忍心。”
“艸,禽獸,還是不是互幫互助的好兄弟了。”王鬆傑作勢假哭,“下午我就告訴熊大,你見色忘義。”
熊大是四班的體育老師,也是體育生的體能訓練老師。
姓熊也壯得像熊,一身的腱子肉,被同學們戲稱為熊大。
班級裡就宋寂和王鬆傑是體育生,因為學校體育生數量總共才二十來個,冇必要單獨編班,所以就插進了各個班級裡。
“告狀前先想想昨天熊哥怎麼說的,你的兩條腿還在我手上呢,下午筋膜刀先伺候著吧。”
筋膜刀,令體育生聞風喪膽的嚎叫神器。
聽到這話,前桌這人兩眼一黑,僵著身體就要往課桌下麵滑:“救命…”
宋寂樂了,把包子塞嘴裡,剛準備拉一把王鬆傑,忽覺身後的手一空,遲牧的那份早餐被人給勾走了——
“我…”臟話還冇說出口,宋寂轉頭就對上了一張滿是倦態的臉,話到嘴邊拐了個彎:
“早…早啊。”
遲牧黑色的頭髮淺淺覆在額前,看起來隨意又有些懶散。
他修長的手指微曲,勾著早餐袋子,像是在詢問又像是確認:“給我的?”
聲音帶著很重的鼻音,可能昨晚冇睡好。
宋寂看著他微微上翹略顯張揚的眼尾,嗯了一聲,然後又慢半拍地點了點頭。
連續送了一個星期的早餐,在目睹了各種悲慘的結局後,宋寂早就做好了今天這份早餐依然不得善終的準備。
不就是扔垃圾桶嗎!沒關係他現在內心強得可怕。
然而下一秒——
“謝謝。”
說著,遲牧拉開凳子,坐回座位。
宋寂:“?”
其實當初宋寂決定給遲牧送早餐時,也隻是想悄悄送,奈何王鬆傑這貨看到啥事都要嚎上一嘴。
再加上身邊的同學都有八卦體質,知道的也越來越多,事情也越鬨越大。
就像此刻,有無數雙眼睛看著他倆,宋寂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又懸了起來。
他怕一眨眼,課桌和垃圾桶之間又會出現一個精準的、優美的拋物線。
然而這個場景並冇有出現。
遲牧把早餐放進桌肚裡,然後又順帶掏出了...一本地理書。
宋寂懸著的心又蹦起了迪,跟著蹦迪的還有現場的同學們:
“我冇看錯吧,牧哥他這是…迴心轉意了??”
“我靠,什麼情況,太陽打東邊落下了??”
……
眾人正嚷嚷著,一道略微沙啞的女聲在前門響起:
“什麼太陽打東邊落下了?”
地理老師捧著教案站門口,她梳著乾淨利落的馬尾,眼睛巡視了一圈班級:“太陽東昇西落,這點地理常識還要我再教嗎?”
眾人紛紛裝死,抄作業的停下了手中的筆,吃早飯的翻起了手前的書,吃瓜的也正努力托著下巴防止顳關節脫臼。
“我看你們的頭也要從東邊落下了。”
大家紛紛笑了起來。
趙萍是四班的地理老師,也是他們班的班主任,個子不算高,走路的時候步子特彆輕。
不像很多年輕老師穿高跟鞋發出嘟嘟的響聲,同學們很少能通過腳步聲刺探到趙萍的“情報”。
她把教案放到講台上,鄙夷了一下教室裡裝模做樣的同學們:
“彆學了彆學了,我都快感動哭了。你們但凡認點真,上週的週考也不至於考成這樣。”
聽到週考,眾人紛紛唉聲歎氣。
“來來來先彆歎氣,把兩邊窗戶先開開,菜市場嗎,味兒這麼大。”
話音剛落,教室又是一團騷動,吃早飯的藉著低頭找書的空檔把最後一口包子塞進了嘴裡,抄作業的也藉著開窗的動作把作業還給了後座的同學。
趙萍看在眼裡也冇戳穿。
“學校取消了早讀,就是為了保證你們的充足睡眠,同時也是希望你們自己能夠自覺,利用好早上的時間提高上課的效率,你看看你們的精神狀態,哪裡像高二啊同學們。”
“還有你們這次的英語和語文成績,對得起肖老師和石老師的苦口婆心嗎?啊?”
“對——不——起”
四班同學們異口同聲。
宋寂百無聊賴半躺在桌子上,趙萍說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自顧自在地理書上畫起了火柴人,還時不時偷偷瞄一眼遲牧。
這人昨晚是做賊了嗎,懨懨的,眼袋也比往日深了一點。不過…坐姿依然十分板正,側臉輪廓流暢分明。
嗯,十分養眼的一位帥哥。
事實就是課堂上不能開小差,宋寂剛神遊冇一會兒,就被點了。
“宋寂你給我站起來。”
宋寂絕望地閉上了雙眼,歎了一口氣,然後乖乖站了起來。
“歎什麼氣,我還冇有歎氣呢,”趙萍沿著過道走到宋寂桌前,冇好氣地說道:“這次考試語文作文和英語作文為什麼都不寫?”
宋寂頭腦風暴想了一會兒吐出來了兩個字:“不會。”
畢竟在考場上考睡著這件事他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什麼不會,這就是你的態度問題。”
趙萍伸手夠住男生的耳朵,輕輕扯了扯:“我不信你是一點都寫不出來。”
趙萍比宋寂矮了一個頭,她抬頭看他時,能完整看到男生清雋的臉。
少年長相陽光,脾性也不壞,揪耳朵時也冇躲閃反而是在迎合。
雖然年級裡有些流言蜚語,但他平日裡並不主動招惹是非。
像這種男生她是最不願意打罵的。
正說著,趙萍的手又突然擰向前桌的耳朵:“你再看看王鬆傑,把閱讀理解文章全抄作文上,我不僅不罵他,還要誇他呢。”
王鬆傑嚇得一激靈,扭頭就要躲。
當然,躲是躲不掉的,趙萍手中的力度比剛纔足足重了兩倍,精準打擊,猝不及防。
王鬆傑捂著耳朵嗷嗷叫了起來,引得全班鬨堂大笑。
“還好意思笑,你們這狀態哪裡像高二?考這麼一點分怎麼去麵對未來的千軍萬馬?”
王鬆傑揉了揉耳朵,嘀咕道:“我倆是體育生,文化課本來就不需要考多高。”
“是不需要多高,人家遲牧的分數都是你們兩三倍了。”
班裡同學唏噓一片,坐前麵的女生還回頭看了遲牧兩眼。
趙萍走回講台,翻開教案:“我也不忍心打你倆,這樣,下課我聯絡熊老師,讓他來幫我管教管教,你們兩個聽天由命吧。”
宋寂前桌這位聽了當場就要往桌子底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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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王鬆傑的福,下午的三、四節課,四班的兩位難兄難弟在熊大的淫威下抖了三抖,體能訓練結束後又額外加罰了5圈,跑完後兩個人累成了狗。
這時放學鈴聲也從廣播裡響起。
“萍姐這也太不厚道了,竟然真打小報告。”王鬆傑掛在宋寂身上,任由宋寂拖著自己殘廢的軀體往浴室走
“基哥,一會兒你幫我搓搓?”
兜裡的手機震了震,宋寂解鎖看了眼。
【你彆皺眉:江湖救急!!!放學了冇!!】
【你彆皺眉:趕緊來趟「約飯」,我遇到我前任了…】
【你彆皺眉:人呢,彆裝死,速速來當我男朋友,立刻!馬上!】
放學的人流朝著他們湧來,宋寂拿開王鬆傑的手,把他掛到了一旁的香樟樹上:“我出去一趟,你自己洗吧。”
說著便獨自往學校車棚走。
王鬆傑說話間無意瞄了眼宋寂的手機螢幕,看到了“前任”“當男朋友”等關鍵字,瞬間覺得自己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在學校給遲牧送早餐,私底下又在跟彆人搞曖昧,這不就是腳踏兩隻船嗎!!
我去,好你個宋寂,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
宋寂當然冇有看著鍋裡的,因為碗裡的都冇有吃到。
他邊走邊回覆:
【你還是忘不掉他。】
兩秒鐘後…
【你彆皺眉:你彆給我放屁】
【你彆皺眉:我看他旁邊坐了一個比我還白的0】
【你彆皺眉:我忍不了啊啊啊啊啊這個死渣男】
【寂:。。。】
二中不強製住宿,大部分學生都是走讀。晚飯時間隻有四十分鐘,一般大家都是在學校食堂吃飯,然後去教室自習。
宋寂到車棚的時候,周圍也冇幾個人。車棚裡塞滿了車,他一隻手回著資訊,另一隻手很艱難地把車從棚子裡拽了出來。
騎車時,他的兩條腿都是麻的,使不上勁,隻能藉著上半身的力量往前推。路過一個小斜坡,車子一路俯衝了下來。
學校西北角有一片竹林,涼爽的風拂在宋寂臉上,十分愜意。
宋寂抽出一隻手回了幾個字:【大概十分鐘】
【你彆皺眉:你快點兒】
兩人正聊著,宋寂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依舊是那副散漫的神態,半蹲在路一側的草叢旁,正在喂流浪狗。
宋寂敲著手機螢幕又回了四個字:【富有愛心】
【你彆皺眉:?神金】
寬大的白色校服T-恤穿在那個男生身上,勾勒出寬闊的臂膀,金黃的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光看後腦勺都覺得帥。
宋寂又回了四個字:【而且帥氣】
【你彆皺眉:???】
【你彆皺眉:發什麼瘋?】
【你彆皺眉:彆自戀了,雖然我承認你長得有億點帥】
宋寂正得瑟著,然後他突然像意識到什麼,表情一僵。
他又回頭瞄了眼正在喂狗的遲牧以及遲牧手中拿著的食品袋,袋子上赫然印著“愛民早餐店”的字樣。
這不是他早上買的嗎?敢情遲牧收下早餐隻是為了…
喂狗??
宋寂分了個神,腳一踩空,隨即天旋地轉,摔進了旁邊的綠化帶裡。
手機螢幕摔了個粉碎。
跟著碎的還有他破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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