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佰叁拾陸回 從不後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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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刀聽了易點點的話,略一思忖,“你的意思是——”

“今夜你便帶我回司天監!”

“好!”

“不過鬨鬨怎麼辦?總不能帶著他涉險。”

“我來想辦法。”阿刀留下這麼一句話,抱著鬨鬨又冇了蹤跡,不過他辦事妥帖她也就冇什麼不放心的,就這麼和衣睡下,等他回來的時候,她聽見了二更更鼓響起的聲音。

她睡眼惺忪地看著阿刀,在燭火的映照之下,他眼睛裡有一絲倦意,不過也難怪,這幾日他總是忙前忙後,隨時處在戒備的狀態裡,她不免軟了語氣問道:“阿刀,你可要睡上一會兒,等過一個時辰我再喚你起來。”

“罷了,夜長夢多,你醒醒神,我們馬上就走。”說著往她手裡塞了個東西。

她摸索著放到眼前瞧了瞧,發現是一個橙子,這水果隻有王宮貴族才能享用,想來他定是費了些銀錢和功夫,她心裡有些高興,今日偶然跟阿刀提過一嘴,說她成日裡不見葷腥,嘴裡一直髮苦,冇想到這種關口他竟還記掛著這點小事。

她捧著橙子雖然歡喜,試了一下冇能剝開,隻好向阿刀投去求救的眼神,阿刀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動作利落地揮了幾下,瞬間就將它切成了均勻齊整的八瓣,她不免對阿刀由衷地發出一句讚歎:“俊逸瀟灑!”

阿刀眉眼間似乎舒展了些,對她說道:“快吃吧!”

她嘴裡塞了幾瓣橙子,想起了一件事,“阿刀,你有冇有聽過一個故事,香菇走在路上,被橙子撞了一下,香菇十分生氣,讓橙子去死,橙子就死了,你猜是為什麼?”

“香菇給橙子下毒了?”

她搖搖頭,“因為菌要橙死,橙不得不死,哈哈哈哈哈哈……”

“……”阿刀愣了一下,隨即用拳頭掩住了嘴,笑出了聲,臉上像是烏雲散去,升起一片晴空朗日,她望著他彎成月牙的眼眸,才發覺他遠比她以為得還要攝人心魄。

待她心猿意馬地吃完剩下的橙子,兩人重新換回原本的裝束,經過南辭巷的時候,平日裡常見的小乞丐們圍了上來,其中年歲大一些的二狗道:“星使姐姐!我們白日裡見到的那個星使一定不是你吧!她看見我們一臉嫌棄地叫人把我們打走了。”

她柔聲交代道:“這件事你們暫時不要告訴其他人,可記住了?”

見二狗點頭,她朝阿刀伸出手,道:“借我一點銀子,回頭還你。”

阿刀無奈地從腰間掏出一點散碎銀子,放進了二狗的手裡,“這些錢夠你們吃上幾日了,南辭巷近來不安全,你帶著弟弟妹妹們去彆處躲躲吧!”

她在一旁拍手稱道:“好一副俠義心腸,在下好生佩服!”

“多謝星使稱讚,不過這錢算我借你的,是要跟你討回來的。”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她生怕自己跟不上他的步子,小跑了兩步跟他一起隱入了黑暗之中。

阿刀那身守衛的衣裳竟不是白穿的,她跟著阿刀翻過院牆之後,如過無人之境一般,不多時就到了她住的那間屋子之中,原來他早就將司天監守衛的巡邏換崗的時辰摸得一清二楚,如此看來,他進司天監早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難怪那日他能夠輕易行刺且避過所有人的耳目,不過眼下最要緊的不是這件事。

兩人進得屋內,她平日裡睡的床榻之上果然躺了一個白袍蒙麵的女子,易點點隻看了阿刀一眼,他就上前製住了那女子,那女子驚醒過來看了易點點一眼,被嚇得連連討饒。

易點點問道:“你是何人?你可知冒充星使是死罪?”

“奴婢彆無選擇啊!奴婢隻是司天監的小婢女,那日掌使突然找我,說我的身量、容貌與您彆無二致,讓我替上幾天,之後就會給我一大筆錢,有了那些錢我就能讓家人過上吃飽穿暖的日子了,還請星使饒命啊。”

“明日的祈雨儀式,掌使又是如何吩咐你的?”

“他隻說讓我登上祭台,剩下的事情他自會安排妥當!”

找了替身,卻隻是讓她登上祭台,這不像是掌使那個老狐狸會做出來的事啊,她心下疑惑,卻還是對阿刀說:“她也是個無辜之人,切莫傷她,將她綁了藏在此處便好。”

阿刀依言照做,她腦中卻閃出了一點小心思,特地上前揭了她的麵紗看了又看,“還真有幾分相似,掌事看人倒有幾分眼光。”

聞言,阿刀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默默下了一句定論:“不像!”

“雖說這姑娘長得比我白些,臉比我小些,鼻子比我高些,總之長得比我美些,我們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相像的吧!”

“不像!”

他的語氣愈發堅定了一些,她有些氣結卻不能發作出來,隻能在心中暗自腹誹。

阿刀將那姑娘藏在櫃子之中,轉而對她說道:“若無差錯,等時辰一到,你便能順利出現在祭台之上,到時見機行事便好。”

“那你呢?”

“我還有更要緊的事要做,你一切小心為上。”

她心下一沉,卻也知道他們本不是同路之人,隻是機緣巧合之下同行一段,時間一到就該分道揚鑣的,於是扯出一個笑臉來,說道:“阿刀,狗會汪汪汪,鴨會嘎嘎嘎,雞會什麼?”

阿刀皺眉思考了一下,“雞會咯咯咯?”

“雞會留給有準備的人,哈哈哈哈哈哈……

“……”他無語地看著她,易點點不禁斂起笑容,道:“你走吧!咱們有緣再見!”

阿刀卻冇頭冇腦地回了一句:“彆忘了你還欠我幾兩銀子。”也不等她回答,人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本想好好睡上一覺,但阿刀走了之後,她卻覺得睡意全無,一直捱到了天光大亮,本還擔心被掌使認出,卻隻見到副掌使一臉惶恐地等在門邊,對她說道:“今日掌使身體抱恙,隻能委屈星使一人登臨祭台,獨自完成祈雨儀式了。”

“無妨。”她嘴上雖這麼說,但心下還是覺得奇怪,按照規矩,掌使本該送她至祭壇處,司天監上下一應人等都須候在祭壇之外,這掌事顯見著是病得有些蹊蹺。

但眼下她已彆無選擇,便是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得拚儘全力闖上一闖了。

祭台位於都城東麵的鳳鳴山上,司天監的隊伍行至山腰,便由她一人走過九百九十九層天梯,登臨最高處的祭台之上,由於冇有遮擋之物,位於山腰處的所有人其實都能看見她的身影。

她望著祭坑之中跪著的白雲村百姓,他們都在用充滿仇恨的眼神看著她,心裡有些發慌還是輕聲開口:“眾位!我知道你們人人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但現在我希望你們能聽清我的話,等到風起之時,雲霧會聚攏過來,底下的人便無法看見祭台上的情形,到時你們便從另一邊崖壁處的隱蔽小路逃走,到了山下自會有人接應你們。

其中一人道:“你就是害我們落入如今這步天地的罪魁,教我們如何能夠信你?”

她解釋道:“我知道你們無法相信我,但你們現在冇有選擇,隻有搏上一搏纔會有一線生機,否則等祭坑中的香燃至儘頭,你們會被活活燒死,至於怎麼選全在諸位。”

她說完這句話,將手中的“聖杖”直立在地上,說是“聖杖”,其實是父親在世之時,教他做的相風烏,杆上有一木鳥,嘴裡銜著一隻木花,一旦有風吹來,就能通過木鳥轉動的方向判斷風向,通過木花轉動的速度判斷風速。

眼前的相風烏還是紋絲不動,她抬頭望瞭望萬裡無雲的天空,心裡有點犯難,因為她雖成為星使多年,但與祭祀相關一事,她始終是一知半解,不過樣子總是要做足的。

她兩腳平行開立,兩臂分彆自左右身側徐徐高舉過頭,而後認認真真地做出了八段錦的第一段——雙手拖天理三焦,口中大聲念道:“岩燒店的煙味瀰漫,隔壁是國術館,店裡麵的媽媽桑,茶道有三……”

這些自然都是她爹自小教她的東西,冇想到有一天會變成她用來唬人的東西,實在是有些慚愧,不過隨著她的聲音和動作,相風烏已漸漸開始轉動起來,當她口中唸到“快使用雙節棍,哼哼哈兮”的時候,木花已經旋轉得飛快,鳥頭大致徘徊在西北方向,這風是東南方向的海上而來,一時之間狂風大作,不多時,她所在的祭台位置,已逐漸被雲霧所籠罩,她跳入祭坑,解開一人手上的繩子,遞給他一隻匕首,並交代道:“快解開大家的繩子。”

有了大家的協同助力,冇過多久,村民們身上的繩子都被解得差不多了,她走向角落處一直低著頭的一人,即便是濃霧深深她還是覺得他分外眼熟,隻是還未等她走到他跟前,側邊突然一把劍朝她刺了過來,她一個側身躲開瞬間就跌坐到了地上,那人並不作罷,攻勢淩厲地朝她的心口處攻來,她心中大驚,不知該如何才能躲開,下一瞬,一個熟悉的身影閃出,一把抓住了那劍柄,鮮血飛濺她的臉上,她不禁驚撥出聲:“阿刀——”

便是在此時,阿刀仍有餘裕回頭衝她點了點頭,再幾個連招,拿下了那村民。

可轉眼之間,又有幾個村民齊刷刷地攻了過來,看那招式動作,竟都是訓練有素的高手,阿刀一人對戰又要護著她,多少有些招架不住,握刀的手臂連連捱了幾下,他擋在她身前,退至祭坑邊上,易點點看著淌血的手,道:“阿刀,你彆管我了,你一人殺出重圍的自保之力還是有的。”

“怎麼?易點點竟還有不怕死的時候?”

“我怕死得很,但我更怕你因我而死。”她盯著快要燃到儘頭的香,催促道:“快!香馬上就要燃到儘頭了,我們都會被火燒死的。”

阿刀卻忽地轉過身來,對她說道:“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說著俯身從膝窩處一把抱起了她,像是要將她抬出祭坑之外,就在這時,那幾人已握著長劍向著阿刀的背部殺來,他分明已經察覺到對方的招式,卻還是隻顧著將她往上抬,在她整個人攀上祭台的瞬間,清晰地聽見了阿刀的一聲悶哼,回身一看,他的後背同時被幾把劍刺中,口中吐出一大口血,他抬頭望向她的眼睛,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快走!”

她向他伸出手大喊:“阿刀——”話音未落,火苗瞬間竄出數丈之高,她根本冇辦法靠近一點。

風越吹越猛,那祭坑裡的火燒得也越來越旺,她呆坐在祭台之上死死地盯著天空,看著看著,大大的雨點落在她的臉上,隨即雨水“嘩”地落了下來,她彷彿聽見人群之中高喊:“星使恩澤,法力無邊!星使恩澤,法力無邊!星使恩澤,法力無邊……”

她卻跳進火逐漸熄滅的祭坑,試圖找到阿刀的身影,可是裡麵一片焦黑,什麼都冇有剩下。

永元七年的盛夏,易點點因祈雨有功,大蒙聖恩,被賜與司天監掌使同理司天監之權,一時之間,朝野之上風光無兩,與此同時,她亦成為禍國殃民的妖女,受儘無數唾棄和謾罵。

三年之後,昭明帝昭告天下,於全國興建廟宇供奉天神,由剛上任的工部尚書負責一應事宜,於情於理,她都該跟這位尚書大人打個招呼,免得人家偷工減料,否則哪天榻根柱子、掉根房梁,她也就隻能去閻王殿上喊冤了,隻是她派人遞了幾次帖子,都被他府上的人給擋了回來,隻好作罷。

到了動工那日,易點點行至山腰處,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隻得停下緩緩神,遠遠地就見一個身著官服的人迎了上來,她兩眼犯暈,卻還是趕緊端正儀態站好,對著他行了個禮,隻聽他說:“星使何必行此大禮,若論官階,星使遠比在下高出許多,在下新任工部尚書葉曲,見過星使。”

這聲音!這聲音分明是……

她趕緊直起身子,隻見他逆光而立,擋住了她眼前的陽光,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一眼便看到了那雙似勾似引的雙眸,她脫口而出:“阿刀……”

“什麼?”

她立馬回過神來,他不是阿刀,阿刀已經死了,卻還是不死心地問了一句:“尚書大人叫葉曲,你可聽過一首關於‘葉曲’的歌謠?”

“星使所說的是哪一首?”

“為你彈奏肖邦的夜曲,紀念我死去的愛情……”

葉曲平靜無波的臉上浮現出栩栩如生的無語神情,她心下一沉,嘴裡小聲說道:“哼,你果然不是他!他極喜歡我說笑話的!”

她斂起心緒,問道:“我遞的拜帖全被葉大人拒之門外,不知今日找我所為何事?”

“星使通曉過去未來,竟不知我的來意?”

好一個陰陽怪氣,她心裡火氣升騰,卻還是耐了性子道:“我一個凡人之軀,如何能洞悉萬物,還請葉大人明示?”

“陛下今日下旨給你我賜了婚,聽說還是星使卜卦算出來的天定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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