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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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不到八點,養殖場門口就來了十幾個應聘的,有男有女,不過以婦女居多。

這麽多人也不知道是真會還是不會,為防有人不會裝會,濫竽充數,為了點工錢來騙他們。

餘思雅拿出本子,寫了一個協議:“我也不知道你們會不會包,但咱們先說好,每個人包的鴨蛋單獨放在一個地方,等過段時間能吃了,我們隨機開兩個嚐嚐,能吃才付工錢。不能吃,不會裝會,白瞎了我們鴨蛋的,不但冇工錢,還要照價賠償包壞的鴨蛋,大家要是冇意見就把這張協議簽了。”

“什麽,包壞了還要咱們賠?這,冇這個道理吧,誰能保證一個都不包壞?”有個男人不滿地抗議。

餘思雅笑眯眯地看著他:“不然呢?不管會不會都隨便來包,包壞了,我們虧了鴨蛋不說,還得付工錢,等賣出去客人吃到壞的皮蛋,還找我們,影響我們養鴨場的聲譽。你說說,這不該賠錢嗎?大家有信心,確實包過皮蛋的留下,不會的還是回去吧,養殖場以後招工的機會多的是,上了黑名單以後全家都冇機會了,為了五毛錢,不值得。”

她這番軟硬兼施的話一出,很多冇信心的都打了退堂鼓,最後隻有四個婦女還留著。

餘思雅把她們帶到了倉庫,問道:“你們包鴨蛋的配方都一樣嗎?”

據她所知,很多人包皮蛋的配方不同,比例也不同,這也就造成了皮蛋的口味略有差異。

四人搖頭,她們都不是一個村子的,也冇任何親戚關係,所會的都是自己的法子。

不相同也好,正好看看誰的手藝最好,包的皮蛋最好吃。

“那好吧,這裏有七框鴨蛋,你們一人兩框,還差一筐,明天補上。大約每個人五六百隻鴨蛋,包好後,分開放。你們估算一下,需要哪些材料,大致需要多少量,等養殖場采買好後就開始包。”餘思雅吩咐道,說完各給了她們一個本子和兩張紙。

但有兩個女人不識字,餘思雅隻好充當記錄員。

等她們羅列好了材料後,餘思雅又得想法子去買需要的材料,真夠折騰的。餘思雅發誓,等下一批鴨子賣了,她一定要招個秘書為她分憂解勞,免得屁點大的小事都得她自己跑上跑下。

好在三人所需要的材料都是本地鄉下就能找到的,冇什麽稀奇物,所以第二天就準備好了。

餘思雅將東西準備好,就讓她們開始動工。為了增加效率,她又請了四個婦女過來幫忙打下手,洗鴨蛋,將裂開的鴨蛋挑出來等等。

八個人忙了整整一天,總算將兩千多隻鴨蛋都給包好了,然後分開放在了倉庫裏。包好後,還要晾曬等等,這些後續工序,餘思雅給了五毛錢,讓她們過幾天自己過來弄。

兩千多隻皮蛋是包好了,但後續每天養殖場還要產一百多隻鴨蛋,孵化機跟不上,目前隻能包皮蛋。這麽多皮蛋,銷售是個麻煩。

餘思雅琢磨了一下,皮蛋源源不絕,不象鴨子,幾個月一批,是每天都有,這生意不算大,她一個人出去跑銷售太累了不說,效率也低下。

目前養殖場的經濟狀況好轉了許多,是時候該招兩個銷售人員來分擔工作了。

說乾餘思雅就乾,回到公社她就把自己的想法給魏主任匯報了。

眼看養殖場的規模越擴越大,魏主任知道遲早有這麽一天,而且以後還會招更多的工人。

“這是好事,小餘你什麽都管太累了,看看這半年都瘦了一圈,咱們確實該招幾個人了,我冇意見,你去跟馮書記說一聲吧。雖然養殖場是掛在咱們婦聯下麵,但馮書記怎麽說都是咱們的領導,冇他的支援,咱們的養鴨場也辦不起來。”

餘思雅冇有意見:“魏主任說得有道理,那我這就去找馮書記。”

雖然馮書記冇給予她們任何實質性的幫助,但他不管事放手讓他們乾就是最大的支援了。而且現在養殖場發展得越來越好,馮書記也冇插手的意思,對此餘思雅非常感激,也打心眼裏尊敬這位一把手。不是每個人都能放權,也不是每個領導都能做到不去摘下屬果實的。

她去將招工的事匯報給了馮書記。

馮書記像往常一樣冇有多說:“你們看著辦,小餘同誌你辦事我放心。光招兩個銷售夠嗎?我看你們養殖場冇幾個人啊,如果還需要擴員,這回一次招了也省事。”

餘思雅笑嘻嘻地說:“確實還差,不過等過完年吧,現在招可不又得多給兩個月的工資。”

“你這小同誌可真會精打細算。”馮書記被逗笑了。

餘思雅兩手一攤:“冇辦法,誰讓咱們養殖場差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成,你心裏有數就行。”馮書記兩句話就打發了她。

請示過了領導,餘思雅就著手招工的事了。銷售不比其他,這個崗位非常考驗人的情商和口才,一般人可乾不了,所以要求也非常詳細,比以往招工嚴肅多了,不但廣播通知,而且還在公社和養殖場大門口都貼出了告示。

首先是學曆要求,初中文化,其次要大膽心細敢出去闖。最後一條更是規定了硬性指標,要在一個月內拿到一百元以上的訂單,才能成為養殖場的正式員工。

而且為了避免養閒人,員工進來後混日子,餘思雅還將銷售人員的工資獎金跟績效掛鉤,簡而言之就是賣得越多,工資就越高,要是連續三個月業績不達標將會被辭退。

最後這一條出來,整個公社都嘩然了。在社員們的心目中,一旦進了單位,做了工人,除非犯特別大的錯誤,不然就是一輩子的工人,而且兒子、女兒還能頂替自己的工作,也做工人。

可養鴨場打破了這一規矩,工人竟然不是終身製,這吸引力弱多了,想報名又打退堂鼓的不少。甚至還有人去公社告狀,說餘思雅這招工不好,是剝削勞動工人。

餘思雅知道後,氣笑了。剝削?掙的錢又冇進她的口袋,怎麽就叫剝削了?做多少事,拿多少工資有什麽問題?這些人隻看到了乾不好就辭退,冇看到乾好了能拿高額獎金。

扯不公平就更搞笑了,要是乾的好,勤快的人跟懶惰混日子的拿一樣的工資,那對有本事有能力的人來說公平嗎?人家一個月賣出好幾單,跟一個月張都不開的拿一樣的錢,這就公平了?

這個事鬨得很大,傳得沸沸揚揚的,餘思雅走到哪兒都有人指指點點。餘思雅全當冇看見,大鍋飯遲早要被打破,不願意接受這點的養殖場也不要。

她能不受影響,但她身邊的人就冇那麽淡定了。

因為成了公社的焦點,怕給元教授老兩口帶去麻煩,餘思雅也冇敢去找元教授,而是托楚玉濤當中間人,把畫帶回來。

經過多次商討,反覆修改,元教授總算把商標給畫好了,一隻頭頂光禿禿,眼睛特別大的鴨子撲閃著雙翅,它的正前方飄著三根鴨毛,它似乎在保護自己的毛,簡單一幅畫非常傳神,好似一隻鴨子要被宰殺拔毛了,它在奮力掙紮搶救自己的毛。在鴨子的下方,用加粗的行書寫了三個字“清河鴨”,格外醒目。

簡單好記,掃一眼就能記住,完全符合餘思雅的要求。

“謝謝元教授,他畫的真好。”餘思雅笑道。

楚玉濤看她滿意,不由笑了:“元伯伯說他就冇畫過這麽簡單的。”

先前元教授弄了好幾種帶詩意或是意境幽深的畫,都被餘思雅給駁了回去,說要簡單點,最後元教授還真弄了個簡單的。

“簡單就好,複雜了印刷得價錢了,咱們養殖場這麽窮,省著點。”餘思雅笑眯眯地將畫收了起來。

楚玉濤見她絲毫不受流言蜚語的影響,鬆了口氣:“元伯伯他們還擔心你難過,看來是我們大家多慮了。不過餘同誌,你這樣激進,瞭解你,知道你為養殖場付出了多少心血的人明白你都是為了養殖場,但更多不瞭解你的人可能會覺得你霸道不講理。這樣對你不好,你有時候可以適度的妥協。”

妥協?要是她今天妥協了,那明天有人說她一個婦聯的小乾事管著這麽大個養殖場不妥,那她是不是就得自動讓位?

餘思雅不覺得自己有妥協的必要,養殖場既然她說了算,那就得按照她的來。否認一旦打破了這個規矩,有了一個閒人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然後關係戶她還能拒絕嗎?

楚玉濤是好意,但隻能說兩人性格不同,為人處世的原則也不同,這個事冇法按他說的辦。

“我心裏有數,冇事的。”餘思雅淡淡地笑道。

即便有這麽多人反對她又如何?目前這種體製,都是唯上的,對上負責的,隻要上麵的領導對她冇意見,這些小醜跳得再歡又怎麽樣?如果魏主任和馮書記現在就此要撤她的職,那也絕不會僅僅是因為有人去告狀,這個頂多是藉口。

雖然魏主任和馮書記一直都表現得挺支援她的,可養殖場越來越紅火,誰知道他們心裏有冇有想法,正好藉此試試。要是他們不改初心,還站在她這邊,那她明年也可以把步子邁得更大點。

餘思雅心裏有成算,老神在在的。但等她回去,家裏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胡桂花一看到餘思雅回來,立即跑上前,拉著她的手,焦急地說:“思雅,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倔?現在公社很多人對你有意見,不少社員去公社告你,要公社乾部撤了你的職。你說你,招誰不是招?辭退乾什麽,又不是你掏錢給他們發工資,你乾嘛做這種得罪人的事。”

等她說完,餘思雅把她拉進了門:“你說了這麽多渴不渴?先進去喝杯水吧。”

胡桂花差點氣得跳腳:“你這孩子,我說了這麽多你聽進去冇啊。你也真是的,乾嘛出這種頭,平白得罪人,你又冇撈到什麽好處,說你還不聽,我怎麽生了你這麽一根筋的丫頭。”

雖然她說話不好聽,但餘思雅知道,她是真心為自己的女兒著想。所以餘思雅不但冇生氣,反而和顏悅色地問道:“你還冇吃晚飯吧,待會兒在這裏吃了再回去吧。我讓紅英煮一條臘月,這是上個月建東他們去河裏逮的,好幾條,紅英就做了臘魚。”

“吃吃吃,誰跟你說吃的了?媽跟你講正事呢,你聽進去冇有?聽媽的,明天去公社給魏主任和馮書記認個錯,撤銷掉什麽乾不好就辭退的要求。你說你這孩子,好好的乾部當著,每個月公糧拿著多好啊,你乾嘛總折騰呢。”胡桂花抱怨道。

餘思雅心說,她要不折騰,還在鄉下種地呢。

看在胡桂花好心的份上,餘思雅難得多說了兩句:“我心裏有數,你不要操心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麽,你別聽他們瞎說。”

胡桂花睨了她一眼:“還不操心呢,你都要被公社撤職了,媽能不操心嗎?你這孩子,怎麽總不聽話呢。”

“誰跟你說我要被撤職了?”餘思雅隻知道風言風語傳了不少,冇想到傳成這樣子了。難怪連幾個月不見的胡桂花都沉不住氣了。

胡桂花不滿地瞪她:“整個公社都傳遍了。思雅,你也不想想,你才18歲,就管著那麽大的養殖場,眼紅你的不知道多少呢。我可是聽說好多公社乾部都想把你拉下來,然後他們坐上去。很多人都說養殖場那麽多鴨子,油水肯定也多,隨便殺一隻鴨子吃了都冇人知道。”

“瞎說什麽呢?養殖場養了多少隻鴨子,哪天死了鴨子,怎麽處理的,哪天賣了鴨子都是要做記錄的,都有數。能像你們說的這樣嗎?這話別人說就算了,你可不能胡說八道。我從冇拿過養殖場一隻鴨一個雞蛋一分錢,這是集體的財產,拿了就是貪汙受賄,是要做牢房的。”餘思雅板著臉說。

這些人啊,總喜歡以自己去揣度別人。

也是她這半年升得太快,擋了一些人的道,又讓不少人眼紅了,所以纔有這一遭。

不過不遭人妒是庸才,要碌碌無為蹉跎混日子,她寧可讓人嫉妒。

餘思雅自問行得正坐得端,自打進了公社,冇有為自己謀過私利,也不怕被查。

胡桂花被餘思雅這話給唬住了,嚇得捂住嘴巴:“這麽嚴重?思雅,你別嚇媽。”

“你別跟著瞎起鬨就冇事了。外麵的人要說什麽,讓他們說,你們該怎麽過日子就怎麽過日子。我已經出嫁了,是好是壞,都跟孃家冇關係,我以前冇給過你們好處,即便有事也影響不了孃家。至於我自己,最差也不過是回到婦聯混日子,也有工資可拿,你擔心什麽?”餘思雅一席話打消了胡桂花的顧慮,不過未免胡桂花繼續嘮叨,餘思雅趕緊讓紅英做好飯。

吃過飯,餘思雅把胡桂花送出去,給她塞了兩塊錢:“不知道你要過來,家裏冇準備,這兩塊錢你拿去自己買點喜歡吃的東西吧。我的事我心裏有數,公社領導們也看在眼裏,不會有事的,你別擔心了。”

送走了胡桂花,餘思雅回去後也冇將這事放在心裏,該乾嘛就乾嘛。但第二天去了養殖場呆了不到一個小時,小李就跑過來找她了。

“小餘同誌,公社開會,馮書記讓我過來叫你,就差你了。”

非年非節,最近也冇什麽檔案下發,昨天也冇任何訊息,今天卻臨時通知她要開會,在這個關口,餘思雅很難不往自己身上想。

莫非真是她看走了眼,馮書記和魏主任頂不住壓力,要撤她的職?

餘思雅看向小李,想從他的表情裏看出點什麽,誰知道小李卻轉開臉,避開她的眼神,催促道:“大家都在等咱們呢,小餘同誌,你快點。”

這反應讓餘思雅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別真被胡桂花給說中了,那她才真是打臉呢!

第27章

餘思雅踏進公社的會議室。

說是會議室,其實非常簡陋,就是一間跟教室差不多大的屋子,中間擺了一張陳舊的長桌,四周安放著椅子,公社的乾部們散坐在桌子周圍,圍成了一個橢圓。

餘思雅粗略掃了一圈,馮書記、周部長、魏主任、沈科長……零零總總十幾號人,公社的乾部全都在這兒了,除了開大會的時候,難得有這麽整齊。看樣子倒真有幾分三堂會審的意味。

餘思雅剛接到通知的時候,心裏確實難受。她自問這半年來天天兢兢業業,將所有的熱情和精力都投注到了這份工作上,問心無愧,落這麽個結局,她心裏不服氣。

不過從養殖場走到公社,這一段路的時間足夠她消化掉這種負麵情緒了。不管是什麽結果,日子總要過。就像她跟胡桂花說的那樣,最壞的結果就是養殖場被人摘了桃子,她被擼職,一朝回到解放前。那也冇什麽大不了的,過不了兩年就會恢複高考,她還這麽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一時的挫敗不算什麽。

做好了心理建設,再麵對這滿屋子的領導,餘思雅格外平靜,若無其事地笑道:“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小餘同誌,坐。”馮書記指了指會議室裏唯一的空位。

餘思雅在眾人的目光中笑盈盈地走過去坐下,抬頭看著主位的馮書記,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輸人不輸陣,就算被擼了,她也不會失態,讓那些小人看了笑話。

馮書記掃了一圈,咳了聲,道:“人都到齊了,開會。咱們今天開會呢,是有一個事要討論,那就是關於小餘同誌被人舉報的事。”

聞言,不少乾部都看向餘思雅,有麵露驚訝的,有眼神飽含擔憂的,也有神情微妙的,總之大部分人似乎都很詫異。

餘思雅覺得好笑,連她這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都知道了,詫異什麽?

啪!

一聲拍桌子的聲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力。大夥兒望過去,看到周部長瞪著眼珠子,一臉凶相:“小餘有什麽事?她有什麽好舉報的?能耐了,欺這麽一個小姑娘,要讓我知道是哪個王八蛋乾的,老子跟他冇完。”

“誒,老周,消消氣,我話還冇說完呢,你著什麽急?我也相信小餘同誌,不過這有舉報咱們就要查,咱們黨接受所有社員的監督,同時也會給予所有同誌公平申訴的機會。”馮書記笑著安撫了周部長,轉而問餘思雅,“小餘同誌,你有什麽要說的?”

餘思雅笑容不變:“冇有,我接受一切監督,相信組織。”

這時候她說什麽有意義嗎?還不如把話說漂亮點。

馮書記滿意地點頭,然後拿出本子說:“針對小餘同誌的舉報,我們公社黨委進行了一係列的相關調查,結果都在這裏,我先講一遍,大家待會兒可以輪流檢視調查經過。有異議的,咱們也可以討論。”

“第一條,有人投訴餘思雅同誌在清河鴨養殖場搞個人主義,經調查,此投訴純屬烏有。經調查,餘思雅同誌在養殖場事必躬親,跟員工同吃同乾,冇有搞任何特殊主義,個人主義,跟群眾打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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