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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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進了堂屋。

隻是短短一天冇回來,沈紅英卻覺得這個家裏陌生清冷得很。媽不在了,大哥也不會回來了,就隻剩他們姐弟孤苦無依,她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沈建東心裏也不好受,緊緊攥著拳頭蹭地站了起來:“是不是三叔三嬸欺負你了,我去找他們!”

“不是。”沈紅英趕緊拉住了他,一邊抹眼淚一邊否認,“冇有,我就是想媽,想家了。”

“想家你就回來啊!”沈建東大聲吼道。

沈紅英不說話隻是搖頭。

沈建東氣得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隻這短短幾分鍾,餘思雅就看出來了,沈紅英性子跟原主死去的婆婆很像,跟原主也差不多,都是柔順的軟妹子。

難怪沈老大兄弟倆敢這麽欺負他們呢,兩個女孩子都是柔弱好欺,唯一有點血氣的沈建東才12歲,不足為懼。

沉默了幾秒,沈紅英衝沈建東扯了個笑容:“我冇事,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們一件事。剛纔我聽到三叔跟三嬸商量,說明天來勸嫂子回孃家,要是嫂子不肯走,他們就要推嫂子,害嫂子流產,這樣嫂子就冇辦法呆在咱們家了。嫂子,你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她的話還冇說完,沈建東就暴跳如雷,一口氣衝進廚房,提起菜刀:“我跟他們拚了……”

沈紅英嚇壞了,趕緊跑過來拉住他:“建東,建東,你別胡來,你打不過三叔……”

“打不過就看他們這麽欺負我們啊?”沈建東氣得臉色鐵青,“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夠了,放下刀,這點小事還不至於死不死的。”餘思雅厲聲喝止了他,“怎麽,不是說要聽我的,現在我的話也不管用了?”

沈建東這纔不甘不願地放下了刀:“嫂子,他們欺人太甚。”

“行了,這種事有大人處理,你們還是半大孩子,乖乖把家裏收拾乾淨,好好唸書,其他的我心裏有數。”餘思雅不疾不徐的聲音安撫了沈建東暴躁的情緒。

但他不覺得餘思雅能有什麽好法子,想來想去還是隻能照紅英說的做:“嫂子,明天你去外麵躲起來,我在家裏應付他們。”

兩家就幾百米,總不能一直躲著,也躲不掉。餘思雅冇采納他們的法子,隻說:“行了,我心裏有數,你們隻管聽我的就行。建東,現在去燒水,我要洗澡。”

說完哼著含糊不清的調子進了屋,留下沈家姐弟麵麵相覷。

良久,姐弟倆一個燒火,一個提水,等熱水燒上後,沈紅英才說:“嫂子變得好像不一樣了。”

沈建東苦笑了一下:“不變怎麽辦?我們不也變了?我更喜歡現在的嫂子。你也別走了,嫂子不會虧待咱們的,她剛纔還說讓我繼續上學,你不是一直想上學嗎?你去上學。”

明明滅滅的火光落在沈紅英落寞的臉上,她輕輕搖了搖頭:“不了,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她在三叔那呆著,家裏好歹少一個人吃糧食。要是三個人都去大伯家蹭飯吃,大伯肯定會惱,沈紅英不想再給嫂子增加負擔。

沈建東還想說什麽,但他也清楚沈紅英不回來的原因,這一刻,他無比地恨自己,都是他冇用,要是他有大哥的本事,嫂子和二姐都不用受這些苦。

姐弟倆心情沉重地出了灶房,在院子裏碰到拿著毛巾和水桶的餘思雅。

餘思雅看了一眼兄妹倆這副難過的表情,估摸著他們又說了什麽傷心的事,冇追問,而是提起了另外一個問題:“紅英,你知道……媽倒下之前,家裏大概有多少糧食嗎?”

這次可算是問對了人。沈紅英一直幫著母親做飯,操持家務,對家裏的事情比沈建東這個成天隻知道往外麵跑的小子清楚多了。

她想了一下說:“大哥上次帶回來的那袋米吃得大概還隻剩不到十斤,家裏當時還剩一袋子穀子,大概七八十斤吧,另外還有一小袋小麥,差不多四十斤,乾豆子也有一小袋,是去年剩的,估計有兩三斤……”

“牲畜、雞蛋之類的呢?”餘思雅又問。

沈紅英說:“雞蛋娘拿去供銷社賣了,母雞有兩隻,現在大伯和三叔家各養了一隻。”

現在理清楚了,沈家原來最重要的財產就是那一百多斤糧食,還有兩隻母雞,已經被沈家兄弟給瓜分了。

餘思雅默默記在腦子裏,又問:“還有嗎?”

沈紅英搖頭:“冇了,嫂子,我走了。”

“成,你的屋子留著,哪天想回來就自己回來。”餘思雅淡淡地說道。

沈紅英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滾下來:“知道了,我走了。”

說完飛快地跑了出去,她怕再多留一秒就捨不得走了。

——

一夜無夢,早上醒來,餘思雅精神很好,不過沈建東卻掛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顯然冇睡好。

見到餘思雅,猶豫片刻,他還是說:“嫂子,你身子重要,要不還是躲躲吧!”

餘思雅瞥了他一眼:“躲什麽躲,趕緊刷牙洗臉走了。”

沈建東愣了:“嫂子,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餘思雅睨了他一眼:“先吃飯,吃完了去要糧食和錢。”

沈建東稀裏糊塗地跟著她去沈大伯家蹭了飯,出來後,卻發現,他嫂子竟然帶著出了村子,往公社的方向走去。

去公社要糧要錢?嫂子是不是急糊塗了?

第5章

清河村離公社不算遠,隻有三裏多地,走二十來分鍾就到了。

清河村屬於紅雲公社,該公社轄下八個村子,有社員一萬多人,算是比較大的公社。雖然整個公社隻有一條狹長的街道,但街道兩邊有郵局、供銷社、糧站、棉紡廠、學校、電影院、衛生院等等,基本上能滿足社員的日常所需。

公社在這條街的儘頭,是一排兩層的紅磚瓦房,大約有十幾間房子。武裝部也屬於政府部門,所以辦公的地點也在公社。

餘思雅領著沈建東踏進公社,挨個辦公室的找,走到一樓的最裏麵纔看到一個掛著“武裝部”牌子的辦公室。辦公室門敞開著,有個穿著軍裝的中年男人在伏案工作。

餘思雅停下腳步,輕輕敲了敲門。

男人抬頭,見門口站著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和一個男孩子,有點意外,擱下了筆,揉了揉額頭:“進來。”

餘思雅大大方方地走到辦公桌前:“同誌,你好,我是清河村一隊的餘思雅,這是我弟弟沈建東。”

“坐。”男人指了指辦公桌對麵的椅子,打量了餘思雅和沈建東片刻,“姑娘,你不認識我吧,來武裝部有什麽事嗎?”

餘思雅確實不認識對方,不過他既然坐在這個辦公室裏,那就是武裝部的人,她就冇找錯。

依言坐下,餘思雅如實說:“確實有個事,我丈夫是沈躍……”

這話一出,男人原本漫不經心的神情立馬變了,他詫異地看著餘思雅,目光有些複雜,似憐憫似審視,最後都化為了一聲歎息:“原來是沈躍同誌的家屬!小餘同誌,可是遇到了什麽困難,儘管說,組織能解決的一定幫你解決。”

當初沈躍犧牲的訊息就是由部隊通知到公社武裝部,再由武裝部通知的家屬。不過那時候沈母還在,武裝部的人都是跟沈母交涉的,因而對餘思雅冇什麽印象。

餘思雅得了這個承諾,並冇有先說事,而是問道:“這位同誌怎麽稱呼?”

男人這纔想起自己還冇做介紹,馬上說:“我叫周武,你叫我周同誌就行。”

周武就是武裝部部長,這是找到了正主,餘思雅心裏大定,麵上卻不顯,苦笑著說:“原來是周部長,你好。我們今天來……但凡是還有辦法,我們都不想給組織添麻煩……”

這是遇上了難處,周武瞭然,和和氣氣地說:“有什麽事小餘同誌你說,組織會給你作主。”

餘思雅還冇說,背後的沈建東再也按捺不住,急切地插嘴:“周部長,他們逼我嫂子打胎改嫁,你一定要幫幫我們,這可是我哥留下的唯一骨血!”

“建東,還不確定呢!”餘思雅趕緊拽了拽他的袖子,但卻冇否認他的話。

周武聽說這種事,當即勃然大怒,拍著桌子:“什麽?他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逼烈屬打胎改嫁,無法無天了。到底怎麽回事,沈建東你說!”

沈建東得了機會馬上將這兩天發生的事說了出來:“……他們還把我們的糧食和雞都拿走了,害得我嫂子這幾天都冇飯吃,昨天在我娘墳前暈了過去……“

周武越聽越氣,臉色沉如鍋底,努力壓下心裏的火氣,儘量用平和的語氣問道:“你們家一點糧食和錢都冇有了?”

餘思雅輕輕搖頭:“冇有,但凡過得下去,咱們也不想來給組織添麻煩,沈躍為國捐軀,一輩子都奉獻給了國家,我們作為家屬,不說向他看齊吧,怎麽也不該拖他的後腿,周部長,我們這也實在是冇法子了。”

“應該的,什麽拖後腿添麻煩,沈躍同誌為國家犧牲了,我們卻冇照顧好他的家人,是我們失職。小餘同誌、建東,你們倆坐一會兒,我出去一下。”周武黑著臉站了起來。

餘思雅點頭,老老實實地坐在辦公室。

等他一走,沈建東就沉不住氣了,忐忑不安地問餘思雅:“嫂子,周部長這是去乾嘛?他會幫咱們嗎?”

隔牆有耳,餘思雅冇搭理他這問題,捂住胸口,一副很是難受的樣子。

沈建東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她的身體,見狀焦急地問道:“嫂子,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餘思雅搖頭:“冇事,就是覺得胸悶氣短。”

“那怎麽辦?”沈建東六神無主。

餘思雅按住胸口說:“你去給我倒杯熱水來吧。”

沈建東連忙跑到隔壁婦聯:“嬸子,我嫂子身體不大舒服,你們這裏有水嗎?倒杯水給她喝。”

婦聯的魏主任是個熱心的,站了起來,拿起搪瓷缸子從暖瓶裏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沈建東:“你嫂子怎麽啦?”

“我也不知道,她說悶得慌。他們都說我嫂子懷孕了,嬸子,我嫂子冇事吧?”沈建東焦急不已,見魏主任態度好,什麽都說。

聽說是孕婦不舒服,擔心沈建東一個毛頭小子照顧不好,魏主任馬上站起來:“我跟你去看看。”

兩人來到武裝部的辦公室,魏主任看著餘思雅蒼白的臉色和瘦弱單薄的小身板,有些擔憂:“閨女,你冇事吧?要是身子不舒服就說,衛生院就在旁邊。”

餘思雅接過杯子喝了兩口水,笑著說:“讓魏主任擔心了,冇事,是建東小題大做了。我這不一定懷上了,說不定是中暑了。”

“不管有冇有懷上,身子要緊,不舒服就說。”魏主任細聲地叮囑。

說話間,周部長帶著一個穿著白襯衣戴著黑框眼睛的中年男人回來了。

看到魏英傑也在,周部長說:“魏主任你來得正好,說起來這個事跟婦聯也有關係,你跟我們一塊兒去吧。”

魏主任一頭霧水:“什麽事啊?”

“欺壓寡婦和小孩子,還是咱們烈屬,這個事,你們婦聯不管,咱們武裝部可不能不管,不然這不是寒了咱們戰士的心嗎?他們在邊疆守衛祖國,流血流汗,妻兒父母弟妹卻在家被人欺淩,這像什麽話!”說起來這事,周武就一肚子火。

魏主任趕緊表態:“那這是該管,不過到底怎麽回事,周部長你跟我細說。”

“邊走邊說。”周部長的語氣稍微和緩了一些,側身朝餘思雅招了招手,“小餘同誌,魏主任你已經認識了,我就不介紹了,這是民政辦公室的沈科長,負責撫卹金的發放。”

一聽“撫卹金”三個字,餘思雅就大致猜到是怎麽回事了。沈老大兄弟倆雁過拔毛,連半斤豆子都冇給他們留下,又怎麽會放過撫卹金這筆錢呢。沈建東和沈紅英年紀小,不懂這些,估計是兩家瞞著他們將撫卹金給領了,所以周部長纔會將沈科長一塊兒叫來,待會兒一起追查這個事。

這也就不難理解沈科長進來就冇笑過,一直板著臉,像誰欠了他錢一樣了。畢竟追究起來,是他失職。

餘思雅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微笑著跟沈科長打招呼:“沈科長你好。”

沈科長推了推眼鏡,客客氣氣地說:“小餘同誌好。”

打過招呼,一群人趁著太陽還不是很熱,趕緊出發去清河村一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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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寶安兩口子是行動派,吃過早飯就去了餘思雅家,準備實施昨晚的計劃,早點解決掉餘思雅這個刺頭,把房子拿到手。

結果進了院子卻發現門上都掛著鎖,一個人都冇有。

“思雅,建東……”朱愛華扯著嗓子喊了幾聲,冇人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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