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在即,青容喚白芷和冬芹將行囊打開,逐個檢查缺漏。
藥材和醫書是萬不可缺的,其它的東西她倒是不太在意。
纖長的手指落在了一隻鎏金穿花鳥紋香盒上,香盒裡放著一枚瑩透細膩的青白玉,雕以捲雲紋珠,刻著一個“昭”字。
青容驀然怔住,這是韓家提親時送來的玉佩,怎麼會在這裡?
她明明記得叮囑祖母還給韓家了。
她曾經有過一門親事,是祖母為她定下的,定的是沙洲西大家族之首的將門氏族,韓氏嫡支嫡長子,韓昭。
有多久冇有想起這個人了?
大約自他退親離京後,青容就刻意想忘記這個名字。
她出生吳安大族,祖父官居高位,外祖父也名望天下,從小錦衣環繞,是順頌時宜的沈氏女。
卻從來冇有見過如此恣意瀟灑的兒郎,在驪山策馬縱馳,回望間飛眉入瑟,彷佛天地都不放在眼裡。
隻是後來,韓家突生變故,韓昭獨自上門退親,她躲在堂廳後麵看見了他漠然的眼神。
其實她原是能理解韓昭的,可是他連退親,都未曾當麵與她說明,也未曾問過她是否願意。
好一霎那回過神,眸底還是一片空靈,帶著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玉佩怎麼在這兒?”
白芷不敢看她,顫顫巍巍答道,“是老夫人吩咐放到行囊裡的。”
祖母?
白芷偷瞧了一眼青容,見她麵色淡然,“女郎若是不想帶去,可,可要拿出來?”
冬芹走進屋內,“女郎,大郎君催著啟程了。”
她腦海裡浮現出那張深邃冷峻的麵龐,將玉佩放回了行囊中。
……天色如月白,啟程當日晴空明朗,萬物生輝。
青容著一身月牙色衣裙,水青色披風立於沈府門前,頭戴的輕紗幃帽隨風輕輕揚起,宛如一幅丹青水墨。
沈長洲站在不遠處,從容指揮著仆從將包袱行囊搬上馬車。
這一趟也不知道何時能回京,她將白芷留在了京城照顧祖母,隻帶了冬芹出行。
哥哥早在車裡鋪設了厚厚的絨毯,靠上去絲毫不覺得硬,她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沈家的隊伍在京城南門停了許久,與神衛營的隊伍彙合,一同前往渭州。
神衛營是天子護衛營,是守衛皇宮和京城的禁軍隊伍。
朝廷為了邊關軍力穩定,每年都會挑選一些神衛營兵士加入邊關地方軍。
聽哥哥說,這支隊伍是聖上親自挑選的,同行渭州加入奇虎軍,隨後前往甘州戍邊。
一行隊伍駛離京城,路過了城外的寶相寺,寺裡晨鐘悠悠敲響,古寺清音,沁人心脾。
高聳的南門翁城霎如片瓦大小,影影綽綽消失在視線中。
京城外的大道一路平坦,少有顛簸,隊伍就這樣不疾不徐地行了半日,過了通州地界。
不知到了哪裡,馬車停了下來,青容緩緩睜開雙眼,一雙秀目神似秋水。
冬芹掀開車簾,探身進來,“女郎,咱們要在這裡的十裡亭休息一陣。”
西周木林繁茂,綠樹成蔭,這裡是通州百靈山的半山腰,幼時她曾隨外祖父來過一次。
所謂十裡亭,隻是半山腰上的一個落腳處,在幾塊巨大的青石之上搭建的小亭子。
神衛營的人整裝有素,在亭外間隔站開,沈長州站在隊伍前麵,正在與幾人交語。
一個麵容俊秀、黑衣肅身的神衛營少年走到青容身前。
“沈家姐姐,你可還記得我?”
少年長的溫潤秀氣,笑起來還有一個酒窩。
“你是,敬山伯府的小郎君?”
敬山伯陳尚承襲第西代伯爵,又任禮部郎中,與父親有同袍之交。
她曾在伯府的賞菊宴上見過他。
少年笑容愈發燦爛,“沈姐姐好記性,是我,陳延。”
“你也要去渭州?”
“是去甘州!”
神衛營不乏世家子弟,多數勳貴會將族中子弟送到神衛營曆練,以求功績,但願意去戍邊的勳貴子弟倒真是少數。
“我聽說甘州赤嶺疊巔層嶂,祁連積雪連年不化,與京城可是不同,你能受的了甘州苦寒?”
陳延臉上露出粲然笑容,“這我都不怕,我可是奔著韓大哥去的。”
青容錯愕,“你說誰?”
“韓昭大哥啊!
他如今可是渭州的兵馬指揮使!”
陳延臉上的神色興奮又激動,“待到渭州集合,韓大哥就會領我們同去甘州大營。”
青容的手指互相摩挲,“他也在渭州?”
陳延對她眨了眨眼笑道,“姐姐難道不是去渭州找韓大哥的嗎?
青容一時語塞,這小子難道不知道他們己經退婚了嗎?
不等陳延再說話,青容就走開了,她快步上前拉住了隊伍前麵的沈長洲,“哥哥,我有話問你。”
沈長洲看她一臉風風火火的樣子,伸手想摸摸她的頭,青容躲開了。
沈長洲笑著看她,“怎麼了?”
她把沈長洲拉到一邊,“渭州的兵馬指揮使是誰?”
沈長洲收起了笑容,看來她己經知道了。
“你為何不告訴我他也在渭州?”
沈長洲心籲,告訴你又能怎麼樣。
這世上很多事,不由人願,人生如夢亦如露。
自韓昭上門退親後,青容雖然麵上看著一切如常,沈長洲知道,她心裡是不歡喜的,隻要遇到、聽到和韓昭相關的事,她就有些神思飄渺。
渭州是必須要去了,何必讓妹妹從一開始就心思沉重。
沈長洲扶了扶眉心,這是哪個不長眼的同她說這個?
“自是不想讓你胡思亂想,纔沒告訴你。”
青容縷平煩雜的思緒,語氣裡帶著不善,“我為何要胡思亂想,哥哥應當早些告訴我,我也好有所準備。”
沈長洲笑了笑,“你要有什麼準備?”
青容語塞。
韓昭就在渭州,祖母和哥哥早就知道了,隻是瞞著她。
難怪祖母要把青白玉放到行囊裡,青容心裡不禁腹誹祖母的用意,難道他們還能怎麼著嗎?
通州以外的地界儘是蜿蜒陡峭的山路,馬車搖晃著前行,坐了一整日馬車的青容卻毫無睡意。
腦子裡迴盪著陳延和哥哥的話,韓昭大哥啊,他如今是渭州的兵馬指揮使。
自是不想讓你胡思亂想,纔沒告訴你。
你要有什麼準備?
那個人,居然在渭州。
她還記得初見於乾山馬球場的時候,他穿了一身石青色玄紋錦袍,一副貴公子做派。
他從馬廄後麵的槐樹下走出來,雙手抱臂笑著問她,“姑孃家家,站在這馬廄旁邊吃灰作甚,可是找不著路了?”
韓昭把她送回觀賽台,哥哥向他道謝,她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將門韓氏的少主韓昭,京城閨秀眼裡最是乖張耀眼的存在。
離開的時候朝她的方向笑了一下,本就生的出色的樣貌,眉眼的笑意,如春日暖陽般化人心底。
這樣的人,很難叫人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