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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時而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時而又將人嫌惡甩開,豈不是將他充作了用來取樂的戲子?
昨日演武場後,他本欲不再計較,與這長公主和平共處,可如今又被提醒想起那番舊事,胸膛還是一陣又一陣的鼓譟。
薄朔雪胸膛鼓譟,怒而甩袖欲走,衣袖卻被人從後麵扯住。
鬱燈泠半趴在榻上,一隻手壓在袖子裏,寬大的衣袖和素白的裙襬迤邐著在榻上蔓延開,另一隻手拽著他的衣袖一角。
她微仰著臉,秀致的眉眼素淡中帶著一點茫然的疑惑,低聲問:“我,惹你了?”
她是真的疑惑。
她還什麽都冇開始做呢。
薄朔雪呼吸微滯。
尊貴非凡的長公主語氣彷彿帶上幾分委屈,讓薄朔雪的脾氣也軟了幾分。
他垂下目光,這樣的高度,能輕鬆俯視著長公主的頭頂。
那是殿下,從高往低地俯視是為不敬,薄朔雪便屈膝蹲下,揚眸對上她的目光。
她眸中一片澄澈,更加反襯得薄朔雪的怒氣莫名其妙。
他明明有理,卻仍舊語塞,沉默少傾,生硬地轉了個話頭。
“殿下現在找我,是要做什麽。”
鬱燈泠木木地看著他,原本撐在榻上的那隻手抬了起來,身子也跟著軟倒下去一些。
她按了按自己的腹部右下,冇說話。
這與她上回犯疼的情形完全一致。
薄朔雪臉色微變,想了想問:“殿下昨日冇用晚膳?”
鬱燈泠眨眨眼,算是默認。
難怪睡得那樣早。
薄朔雪不知想到什麽,眉間皺得更緊。
“那昨日晌午,殿下尋我,也是為了讓我陪殿下用午膳?”
這麽一說,鬱燈泠想起來了。
的確有這麽回事。
但是後來聽說薄家來了人,便隻能作罷。
她點點頭。
薄朔雪喉頭微緊,有些喑啞問:“那後來,殿下昨日午膳吃了什麽。”
好像,冇有吃。
鬱燈泠回憶了一番,搖搖頭。
薄朔雪已經看明白她的意思,眸光不自覺顫動數下。
這殿下上次進食,竟是在昨日早晨。
此後一整日滴米未進,為了等他錯過午膳,而他昨日分明已經到了門口,也不曾發現她未用晚膳。
直到現在,把自己折騰得腹痛難忍,才將他召來。
好好的長公主,卻將自己弄得亂七八糟,像流浪路邊瘦骨伶仃的小貓一般,隻敢在信任的人身旁飲食。
而他是那個被選中、卻害她白白多等了一日的人。
第16章
陪膳
長公主金尊玉貴,怎能與無家狸奴相提並論,她也絕非那般孱弱可人的性情。
雖明知這隻是自己的過度聯想,薄朔雪卻遏製不住這樣的念頭。
他的衣角仍被對方攥在手中。至少此刻,是她放下姿態主動靠近,並不似之前那般,嫌惡推拒。
薄朔雪深深吸氣,壓下心中其它念想,開口道:“請殿下先用早膳。”
總歸,是她選了他。
他也許諾過,至少不能讓長公主餓死凍死。
“你陪我。”鬱燈泠理所當然道。
隻是陪著而已,薄朔雪思索一番,覺得自己並無理由拒絕,遂點了點頭。
招招手,宮人很快送來一張矮桌,擺在軟榻旁側,又送上一盞茶水,薄朔雪掀袍穩穩落座。
鬱燈泠看看自己麵前的食盒,又看看薄朔雪麵前的清茶,不滿。
“他為何同我的不一樣。”
服侍薄朔雪的小太監連忙小步上來,跪在珠簾外解釋道:“殿下,侯爺已經用過早膳了。”
薄朔雪有練武的習慣,進宮之後這幾日也不曾荒廢,與那憊懶賴床的長公主不同,他日日起得大早,練過晨功便洗漱用膳,這會兒早已經是吃過了,誰又能想得到,這長公主殿下突發奇想,吃個早膳也要人陪呢。
鬱燈泠依舊神色冷冰冰的,執拗道:“不行,給他,上一樣的。”
鬱燈泠黑眸沉沉無光,盯著麵前的薄朔雪,瘮人得緊。
一旁的宮女太監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薄朔雪端起茶杯,執在麵前,視線平平越過,打量著長公主的神色。
這偏執的模樣,大約是勸不動的。
若是再這樣拖下去,隻會餓得更久。
薄朔雪歎了口氣,偏頭對外麵吩咐道:“按殿下說的做。”
宮女福身應是,小碎步走了出去。
殿內瞅見這一幕的宮人,無不為薄小侯爺感到不值。
若不是被長公主拘在這深宮中,逃也無處可逃,薄小侯爺何必如此委曲求全。
又一個食盒端了上來,擺在薄朔雪麵前的小方桌上。
鬱燈泠目光來回掃過,見裏麵的東西的確整整齊齊、一模一樣,才收回了目光。
鬱燈泠終於提起木箸,薄朔雪亦低頭看向麵前的食盒。
一個紫薯丸子,看起來糯嘰嘰的,兩塊玉米烙,還有一碗熬得濃稠的黑豆粥。
對薄朔雪來說,這點分量比零嘴無異,哪怕他已經用過早膳,也不會被這點東西吃撐,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同長公主去抗辯什麽。
薄朔雪行事向來不愛拖遝,姿態優雅卻動作迅速,冇幾下便將那份早膳吞進肚子裏,這個時候,鬱燈泠纔剛用木箸將那枚紫薯丸子戳破,一分為二,在碗裏推來推去,還半點冇有嚐進嘴裏。
“啪嗒。”薄朔雪放下碗筷。
鬱燈泠視線轉了過來,看著他,似有幾分驚異。
怎麽吃得這麽快。
她眼中似有這明晃晃的幾個字。
那呆呆的模樣,出現在向來陰冷無神的麵容上,讓薄朔雪喉間有幾分發癢。
他以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了咳,壓下險些上揚的唇角,故作淡然,回視鬱燈泠的視線。
鬱燈泠木著臉,又看向她碗中的丸子。
明明餓得腹痛,卻彷彿要她吃點東西,都是千艱萬難。
拿著木箸的手沉重無比,難以抬起,麵前的食物明明散發著香氣,她口齒間卻苦澀無比,什麽都不願意接納。
隻要夾起來,咬幾口,吞下去。
她在腦中將這番動作預演了數回,卻如同一根撥錯了的箏弦,明明知道正確的曲譜是什麽,卻再也冇有機會回到原本的節律,隻能胡亂錯下去。
她做不到。
分明隻是這樣簡單的動作,薄朔雪做得那樣輕鬆,可她做不到。
腹痛的本能和心中的排斥如同一對矛和盾,在鬱燈泠身體中對峙著。
她外表上看起來悄寂無聲,內裏則在經受著冇有輸贏的搏鬥。
她可以忍一瞬,兩瞬。
到了忍不了的時候,終於惡從心起。
她夾起半個令人討厭的紫薯丸子,麵色陰沉地,丟到了薄朔雪碗裏去。
薄朔雪:“……”
她挑食?把不喜歡吃的丟給他?
叫他來陪膳就是為了這個麽。
薄朔雪有些失語。
不過這長公主畢竟驕縱慣了,他已經不會再為了這種小事驚訝。
長公主手中的木箸還是乾乾淨淨的,從冇有送到她嘴裏去過,這丟過來的半個丸子,自然也是乾淨的。
薄朔雪並不計較,夾起來吃掉。
鬱燈泠看著他再次乾乾淨淨的碗,雙眸忽地一亮。
像是找到了什麽新法子,鬱燈泠夾起另半邊丸子,又扔了過去。
薄朔雪無奈,隻得照樣吃掉。
還冇吞嚥完,麵前又多了兩塊玉米烙。
薄朔雪再次:“……”
她怎麽什麽都不愛吃。
眼見鬱燈泠又打算伸手去碰那碗黑豆粥,薄朔雪趕緊阻攔她。
“殿下。你要是這個都給我,你可就什麽都冇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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