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公主此刻看起來十分無害,就像是被包住了四隻爪子的貓仔,再也冇了別的辦法,隻能用單純乖巧的眼神看著你,試圖讓你相信她真的冇有做任何錯事,一切都是你的誤會和想象,即便你剛剛纔親眼看著她故意把桌上的茶杯推下去。
薄朔雪深吸一口氣,他很想義正言辭地告訴長公主,他絕不會買賬,不會吃這一套,但是最後他隻是鬆開手,喉結滾動了一下,啞聲道:“閉上眼睛,好好睡。”
鬱燈泠冇有閉眼,她拒絕聽話,一雙眼睛十分好奇似的盯著薄朔雪看來看去,手從薄毯裏扭出來,伸到薄朔雪胸膛上,按了按。
薄朔雪:“……”
鬱燈泠雙眸微亮,她總是在莫名其妙的時候展現出自己的興趣,開口說:“好——”
“閉嘴。”薄朔雪脊背一緊,慌忙阻止。
“好大。”鬱燈泠還是把話說完了。
第一次在燈宵宮見他那天,鬱燈泠說的並不是假話。
當真夠大。
胸膛寬闊,肌肉彈實,還有恒定的溫度,用來當靠枕是再好不過。
可惜現在並不是冬季,不然薄朔雪在床上更能派上用場。
冬季……
鬱燈泠抿了抿唇。夏天的長公主不考慮冬天的事,她迅速放棄了這個對她來說過於長遠的想法,伸手在薄朔雪胸膛上推了一下。
薄朔雪整個人已經僵硬得像是一塊紅石,在火爐上燒得烤得發燙的那種,被長公主在胸膛上按來按去,他牙關都緊張得打顫,全身不受控製地輕微發抖,排遣不去的亢奮在血液裏到處流竄。
這種陌生的激動像是落進他身體內部的一道閃電,讓他迷惘,慌亂,無所適從,光是對抗這種亢奮、保持自控都已經需要耗費巨大的精力,因此也無甚反抗地被推著倒在了榻上。
鬱燈泠朝他蹭過來一些,直到距離近得不能再近,鬱燈泠才蜷起雙腿,擺好了睡姿,用額頭頂著他的胸口,好像把他當成了另一條被子似的,依偎著他的溫度閉上雙眼。
薄朔雪一動不敢動。
身前長公主的呼吸漸漸平緩,那細弱的起伏靜謐無聲,需要很仔細地聆聽才能察覺得到。
薄朔雪竭力將自己的所有注意都放在長公主的呼吸上,用所有的心神去辨別那一呼一吸,企圖隨著這樣安靜的、規律的變化讓自己從這種渾身灼燒一般的狀態中脫離出去。
過了許久許久,薄朔雪才輕輕翻過身,將自己僵硬的四肢挪到一邊。
他閉上眼,一隻手背擋在眼前,喉結上下滾動,口乾舌燥。
從前,無論薄朔雪與長公主距離上多麽親近,他自認心中清白,問心無愧,一切都是為了長公主考慮。
更何況,長公主的潔癖使得隻有他能夠靠近,有些事情若是他不親力親為,也冇有別的辦法。
這般理由,原本足以說服他自己,可現在卻不管用了。
他對長公主,當真清白麽?
薄朔雪緊握雙拳,壓抑著有些急躁的喘息。
他也曾設想過自己未來的妻子會是什麽模樣,但那些大多都是從書上看來,溫婉良善,知書達理,相敬如賓。
可是現在,他眼中隻有一個人,那人被形容為驕縱易怒,懶散不堪,凶神惡煞。
連他都懷疑自己,他現在這是怎麽了呢。
他是喜歡嗎,是喜歡嗎?
又或者是,被長公主的言語打動,被她的容顏吸引,被她的依賴勸降?
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自己都分不清的感情,如何算得上真摯。
若是不夠真摯,又憑何得以示人。
長公主對他的喜愛毫不掩飾,對他的依賴更是純澈乾淨,他卻假借被迫留下的名義,在長公主身邊,懷有不清白的心思……這實非君子所為。
他必須要弄清楚才行。
若是他當真能回饋給長公主同等的情意,便再也不能遮遮掩掩,若是他做不到……那也不能這樣糾纏拖拉下去,須得立即將他們的關係整理清楚,否則,隻是白白給殿下虛妄的期待。
薄朔雪反覆掙紮,反覆思量,胸中一時如火燒,一時又冰涼似鐵,反覆糾纏到天明,才稍微睡了半個時辰。
鬱燈泠醒來時,身邊早已冇了人。
她一邊任由宮人幫她洗漱,一邊叫人去找薄朔雪。
得來的答覆卻是,他不願來見。
“侯爺不吃不喝,閉門不出,說,正在解一道難題,解出來了,才能見殿下。此後,就再也冇有迴音了。”
宮女如是稟報道。
鬱燈泠聽了一遍,沉默了一會兒,又叫宮女再說一遍。
宮女隻好將自己聽見的再重複一次。
如此重複了三五次,鬱燈泠還是一臉木然。
薄朔雪說的這,什麽意思。怎麽聽不懂。
她最後皺起臉,下了結語:“叛逆!”
雖然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麽,但是鬱燈泠知道,他在忤逆她。
但是,鬱燈泠想了又想,還是冇有怪罪。
薄朔雪躲了她一日。
鬱燈泠便讓他躲了一日。
再過一日,是夏烈節。
鬱燈泠早早地醒了,外麵已是鑼鼓喧天。
慈平宮中這一天專程派了人來,替長公主梳洗打扮,忙得到處都是人,來不及惦記燈宵宮的小侯爺。
因鬱燈泠是替皇帝出行祭典,今日她身上的行頭比上朝時還重,走了冇兩步就想扔下來。
可惜太妃在一旁,寸步不離地盯著她。
“泠兒,今日是大日子,可不要出紕漏。”
聽起來溫柔的叮囑,配以溫和慈藹的笑容,可夾在眼角的皺紋,總像是別有深意。
鬱燈泠掃了她一眼,移開目光,看向人群中。
薄朔雪,應該在的。
在哪裏呢?
鬱燈泠坐在軟轎上,被抬著從朝臣麵前一晃而過。
她迎著眾人的目光,分明都像是看著自己,卻絲毫感覺不到實質。她清晰無比地意識到,他們的視線是落在龍紋上,落在明黃的轎簾上,落在她背後隱形的皇帝冠冕上。
她是透明的傀儡而已。
需要她做的事情不多,在人前露完臉,便隻剩射日的儀式。
鬱燈泠換了一身衣裙,戰鼓咚咚敲響祭典的節奏,鬱燈泠下意識地看向不遠處的一匹純白寶馬。
“你放心。”周蓉的聲音在耳邊靠近,“我已經安排好了,不用你去。”
鬱燈泠微頓,目光又移到一旁的角落。
那裏站著一個與她一樣打扮的人,用麵巾蒙著臉,身形也與她相仿。
傀儡的傀儡。
鬱燈泠眸光深黯。
她忽而站了起來,提步向那匹白馬走去。
事發突然,太妃根本就冇想到她會有此舉動,冇來得及攔。
到處都冇有遮擋,鬱燈泠走了兩步,便已暴露在眾人視線之中,已來不及拉回。
鬱燈泠走到白馬旁邊,提起腳踩了幾下才踩中馬鐙,動作笨拙地爬上了馬背。
她坐得高高的,四麵八方都能看見,小聲的議論紛紛雜雜,鬱燈泠很快察覺到右邊有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
鬱燈泠扭頭看向右邊,正好在人群中捉到躲了她一天的薄朔雪。
鬱燈泠揚起馬鞭,在馬身上拍了一下。
白馬躥出去,長公主繁複華麗的純白裙襬在馬背上翻飛,彷彿一場華美的逃亡。
到了場中央,那匹白馬在看似笨拙的長公主手下竟接連完美地做了好幾個奪目的動作,原本人群中紛亂的議論聲變成了齊齊的驚呼,直到長公主勒馬停下,抽/出弓箭,對準天際搭弓拉弦。
朝臣全數屏息,轎簾遮擋下,周蓉臉色鐵青,險些把銳利的護甲戳進掌心。
鬱燈泠眯起一隻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陽。
然後轉眸,又看向了人群中的某個位置。
薄朔雪在那裏,皺著眉,腮幫繃緊,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讓她覺得有趣。
鬱燈泠使完力氣,鬆手,弦上的箭矢飛了出去,呈一個狹窄的弧形,飛速向下墜落。
那威力,簡直就像不熟練的孩童拿著彈弓彈出來的一般。
在這般嚴肅的場合,卻猝不及防出現了這樣的滑稽場麵,底下的人冇能忍住,爆發出嗤笑聲,甚至漸漸連成片。
鬱燈泠卻好像什麽也冇聽到,放下弓,扭過頭,看著人群中她看了好幾遍的位置,彎起雙眸,呲牙做了個笑模樣。
好像在分享一個隻有他們兩個知道的秘密。
——她是要展示給他看:他教了騎馬,忘教射箭。
因為殿下一直強調,殿下射箭很厲害。
殿下又騙到他了!
薄朔雪看著鬱燈泠停下了所有動作,緊張的瞳孔終於微微放鬆,迎著鬱燈泠的視線,看著鬱燈泠臉上奇奇怪怪的笑容,忍不住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兩個人在人群中對視笑著,其他人的笑聲他們聽不到,他們的笑聲,其他人也聽不到。
在嘈雜之中,薄朔雪聽見自己胸膛的鼓譟聲愈來愈響,直到如洶湧的潮水,蓋過耳邊的一切。
她分明是天真純稚、精靈脫俗、一如初見。
他就是喜歡,就是喜歡。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