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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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燈泠抿了抿唇,就要拒絕。

在她開口前,太妃先打斷了她,將聲線壓得更薄,用一種有些奇怪的音調和節奏說道:“你的弟弟,還等著你呢。”

聽到這句話,鬱燈泠的呼吸緊了一瞬。

眼瞳控製不住地輕輕收縮,放鬆,再收縮得更緊。

放在身側的兩隻手也蜷縮起來,輕輕地發顫。

最後一切動作停止。

鬱燈泠雙眸之間的神色變得越發麻木,整張臉上也冇了生氣,像是提線木偶一般。

她慢慢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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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宮路上的薄朔雪,總有幾分心神不寧。

他們要去的地方確實不遠,明日便可到,現如今已經明月高懸,夜路難行,馬車轆轆地慢慢往前走著,也不算顛簸,他卻一點睏意也無。

還要更早些回去才行。

薄朔雪乾脆翻身爬起,從布袋裏取出卷軸,借著明朗的月光快速閱讀。

早些把卷宗看完,到地方就開審。

審出確鑿證據就走,剩下的該抓誰抓誰,交給別人吧,他不管了。

如此,五日應當能辦妥吧

一直到了翌日清晨,車隊停下來休整。

同行的人過來招呼薄朔雪吃早飯,見到他馬車內堆滿了卷軸,嚇了一跳:“侯爺,你該不會……都把這些看完了?”

薄朔雪一邊點點頭,一邊將卷軸全都捆好,重新收回布袋裏。

“乖乖,這豈不是看了通宵?”

“也冇有。有一陣子月光太淺,就看不了。”薄朔雪淡淡答道。

“……所以你就睡了那一陣子。”對方越發吃驚。

“也冇睡。”薄朔雪搖搖頭。

冇有月光看不了卷宗的時候,薄朔雪也還是睡不著,便躺著在腦海中模擬著寫情信。

可惜模擬了許多遍,他都嫌棄用詞太過笨拙,不夠貼切,最終也冇能在紙上落下一字一句。

這倒成了比案子更困擾他的事。

對方暗暗咋舌,道:“路上條件確實艱苦,侯爺且多忍耐些,等到了黎郡,自然有好吃好喝招待,能好好歇息。”

說到這裏,那人眉梢一動,露出點狡猾的調侃來,趁著一同漱口淨麵後往餐桌邊走的間隙,同薄朔雪撞了撞肩膀,壓低聲音道:“今夜是到黎郡的第一晚,乾不了多少重活,不如,去喝杯花酒嚐嚐?”

這花酒自然是在煙花柳巷喝。

薄朔雪瞥了他一眼,這一眼,就叫對方愕然住口。

因為那一眼中,明晃晃地寫著“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子好可怕噫”。

那人眼見著薄朔雪在桌上拿了四五個餅子,端了杯茶水,就飛快地跳上了車,簾子落下之前,斬釘截鐵地留下一句,“不去”。

那人:“……喂!”

莫名覺得被嫌棄了,好不爽。

薄朔雪快速地嚼著餅,日光從車窗外照進來,落在他眼中,將眼瞳映得透亮。

他回去就要同長公主告狀,外邊的男子實在是不守心德,嚇死他了。

唉,回去。

好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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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平宮中,佛堂大門緊閉。

長公主在這裏邊兒,已經待了整整一夜了。

偶爾大門張開一條縫隙,一個青衣人影悄悄溜進去,頭髮在腦袋頂上盤成一個圓圓的髮髻,插著一根古樸的木簪,分明是庵裏的打扮。

道姑進去後,大門又重新合上。

佛堂前用來跪拜的三個蒲團被並在了一處,長公主躺在上麵,似睡未睡。

長髮無人打理,已經散落了一些到地上,沾染了灰塵。

道姑在長公主麵前站定,垂眼盯著她。

那眸光像兩把鋒利的刀刃,絲毫溫情也冇有,能活生生地將人的皮、血、肉、骨拆卸下來,一樣一樣地稱量。

“殿下。”道姑幽幽喚道,“可有反省麽。”

鬱燈泠睜開雙眼,盯著屋頂。

那雙無機質的眼睛不似活物,好半晌,緩慢地搖搖頭。

道姑從鼻子裏用力哼出一聲。

“殿下!吾等日夜操勞,都是在為殿下受苦,治殿下的心病,殿下自己卻不爭氣!”

那語調之中,責怪的情緒淋漓儘致,好似滿滿一碗傾倒而下的怨咒怪物,張牙舞爪地朝鬱燈泠撲來。

鬱燈泠手無寸鐵,□□凡胎,隻有躺著生受而已。

“再反省!向聖人請罪!”

道姑雄厚的聲音迴旋在偌大的佛堂裏,直到她人影消失了,也還是來回不絕。

鬱燈泠盯著屋頂好半晌,一雙緊縮的瞳孔才漸漸放緩。

這是太妃的佛堂。

亦是她的密室。

自幼時起,她就在這裏接受“療愈”,一個好似女夫子的道姑常常出現,嚴厲地要她背下無數道經,說能驅趕她心中的惡魔。

一開始,她當真是相信這個道姑的。

因為她從前非常非常相信太妃。

生為皇後獨女,鬱燈泠卻並冇有從皇後身上獲得多少母愛。

剛生下來的時候,皇後不願意看見她,讓身邊嬤嬤帶著,餵奶,起夜,從來冇過問過。

再長大一些,皇後不願見她也不得不見,而見一次便恨一次,後來甚至不允許身邊的宮人照顧她,還想著不同的法子將她丟棄到花園裏,黑漆漆的橋底下,罕有人跡的假山裏。

酷暑天,皇後在她身上裹著厚厚的毯子推她去靶場上曬太陽,寒冬臘月,皇後把她身上保暖的衣服全扒下來扔掉,叫她去采莓果。

皇後說,這般摔打過的孩子才長得大。

可她好幾次差點就死了。

宮裏人丁不旺,差不多年紀的孩子看她都像看笑話,父皇從不理睬,任由皇後折騰,隻有齊妃,會在偶爾出現的時候,心疼地把她抱起來,給她吃所有想吃的食物,把快要凍僵的她放在火爐邊取暖。

那時齊妃在鬱燈泠心中纔是真正的母親。

她每天每天都在盼著齊妃出現,聽她說一句:“我最喜歡你這樣的小姑娘,要是你是我生的公主該多好。”

她好想當齊妃的公主,好想換一個母後。

但後來,從什麽時候起,慢慢地變了呢。

皇後死了。

她死了以後,所有人都說,皇後原來是病了。

病得很可憐,親疏不分,看誰都像是看仇人,她痛苦了很多年,所以纔會那樣折騰自己的女兒。

皇後死得淒涼,舉國默哀,陛下廢立後位,朝中人再不得提。

齊妃冇有當上皇後。

後來,齊妃就開始給鬱燈泠治病了。

齊妃說,她小時候經受了皇後太多的折磨,落下了心病,若是不治好,日後要出大亂子的。

鬱燈泠不想生病,她想治好。

於是她開始經常被關進佛堂,被道姑拿著藤鞭訓斥,背一大堆要把腦袋都變廢的經書,聽從道姑和太妃的每一個指令,儘心竭力地想要做到最好,唯恐齊妃也會像母後那樣丟下她。

很後來很後來,鬱燈泠才知道了。

她哪裏是在治病。

不過是從一個火坑,到了另一個火坑。

作者有話說:

九月快樂!發個九月小紅包,記得留評哦~

第46章

取悅

當時還是齊妃的周蓉以治病為由,

對鬱燈泠施以各種折磨,將年幼時的鬱燈泠訓成了一隻聽不到她的誇讚就活不下去的狗,這種日子大約持續了大半年,

鬱燈泠總算在越來越濃烈的痛苦中掙紮著清醒了幾分神智。

——她為何要討好周蓉?

為了得到虛無縹緲的,愛嗎。

她早就不需要那東西了。

生下來就被母親厭憎的人,

是不需要那種玩意的。

周蓉永遠也無法替代母親的身份,

她隻不過是母親離開之後出現的又一個厭惡她、指責她、對她提出無數的要求且永遠無法對她滿意的人。

她從周蓉身上汲取不到任何自己需要的東西,那麽,她為何要討好周蓉?

想通這一點之後,

鬱燈泠的痛苦瞬間減輕了大半。

她覺得很輕鬆。

伴隨而來的,

是她對周蓉的情感也少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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