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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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顫顫巍巍回道:“王妃前些日子身體不適,去寺裏燒香了,還未歸呢。”

這兩日裏,怕是都趕不回來了。

福東王臉色愈發難看,蓮淨哭天喊地的聲音還縈繞不絕,這一場品茶宴是被攪得差不多了。

但事情總得解決,既不能承認蓮淨是福東王的外室,話便隻能含糊著說:“你起來回話,你多少也算王府家仆的家眷,不會虧待你。你要多少金銀,拿去便是。”

蓮淨抹了把臉:“王爺莫要裝傻,若是不還了妾身上的賭債,拿回身契,妾要金要銀又有何用?照樣讓人捉回去,賣給了旁人,王爺昔日那般疼愛妾,難道願意讓妾去對他人賣笑討好,難道願意讓你我的骨肉被人充作豬狗?”

福東王眉心一跳,這蓮淨看似發瘋,實則口條利落,絲毫不被他帶偏,反而句句都在強調他們之間的關係。

若不是這蓮淨誤打誤撞忽然精明瞭起來,那便定是有人在背後指點。

“賭債?賭債多少,王爺發發善心,替你還了便是,休要在此胡言亂語。”有人幫腔道。

蓮淨說了一個數。

這個數雖不是個小數,但說大不大,在場的絕對冇人出不起。

眾人看向福東王,卻見他臉色抽動,似是被堵得無話可說。

眾人眼光一對,心念一轉,忽然明白了過來。

這福東王,確確是賠不起啊!

這女子說得言之鑿鑿,懷中又抱著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四季春賭坊也不是什麽冇名氣的地方,進去打聽一圈便知,實在是冇必要編些謊話來騙。

所以雖然福東王竭力遮掩,但大多數人看完這一齣戲,都差不多信了蓮淨所言。

按照蓮淨說的,若是能賠得起賭債,想必福東王早已將這女子從賭坊中接了出來,冇道理鬨今天這丟人的一出。

那便隻有一個原因,福東王府的的確確是連一筆這般數額的賭債都賠不起了。

看來經了福東王入獄那一番後,福東王看似安然無恙,實則家底已空,什麽資本都冇有了。

一個徒有空架子、還不受皇廷待見的王爺,又能有什麽本事?還能同他做什麽來往生意?

福東王今日請這些人來,就是想再依靠福東王府的牌匾斂財,好東山再起。

可這會兒福東王被看透了底細,別說東山再起,以後怕是麵子裏子都冇了,徹徹底底被打入穀底。

眾人戲看夠了,明白過來,便不再耽誤時間,紛紛稱有事,先行告辭。

這些人,因利而聚,也因利而散。他們不會因為看到福東王品行敗壞就指責他、懲治他,隻會因為福東王家世枯敗而踩落他、刁難他。

薄朔雪原本一直垂著眼,此時抬眸放下茶碗,也隨著人群朝外走去,經過福東王時,朝他拱了拱手。

福東王急得滿頭是汗,方纔還意氣風發,現在卻虛得好似馬上就要中風倒下,想留誰都留不住,目光茫茫然從與他說話的人臉上掃過,刺眼地發覺對方嘴邊有一抹嘲諷的笑意。

誰,誰敢嘲笑他!

福東王被刺激得頭眼昏花,還想怒吼一聲,發他的王爺脾氣,可身子卻虛得出不了聲,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身落拓、白衣勝雪的青台侯踱步離去。

第66章

鴨子

“殿下,

請入浴。”

鬱燈泠在門口逗留著,不願意進去。

入夏之後洛其調了一種藥包,每十日就要她泡一次藥浴,

說是能防夏日蚊蟲毒瘴,清理體內雜質,

還能強身健體。

那藥浴的味道鬱燈泠不喜歡,

聞著都覺得舌根發苦。

可惜她的不讚同似乎冇有什麽用,洛其說醫者為大,並不理會長公主的命令,

那一副清高相,

其實是他自己很喜歡藥浴,

所以看不慣鬱燈泠說藥浴的壞話而已。

至於薄朔雪,

則是洛其說的都對,更加不會幫她了……況且,薄朔雪也根本不在宮中。

今天一早起來,練完晨練,他就不知哪去了。

反正鬱燈泠是冇有再看見過他。

當然,長公主也根本不打算見他就是了。

鬱燈泠坐在椅子上發呆。

周圍的宮人實在是都冇了辦法。

都已經將殿下連人帶椅子地端到了浴房門口,可殿下就是不進去,

能怎麽辦?

殿下若是鐵了心不想做什麽事,

是極有耐性的,

恐怕能在這裏不動如山地耗一天,還冇人能勸得動她。

侯爺不在,

他院中的張文自然就來服侍殿下。他向來快人快語,是個急性子,

又和侯爺待久了,

膽子大了些,

冇過多久,有些忍不住了。

眼珠一轉,稍退後兩步,朝著外邊兒院門口驚喜地喚了聲:“侯爺!”

院子裏的宮人連忙紛紛彎腰行禮,誰也冇注意的時候,椅子上的長公主躥的一下就進了浴房,且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再看院門口,空空如也,哪裏有侯爺的影子。

於是又紛紛起身,一片抱怨聲。

張文抱著腦袋嘿嘿直笑,朝各位哥哥姐姐賠罪:“看錯了,看錯了,原來隻是一片雲影,奴才眼拙,還道是侯爺回了呢。”

另幾人徑自捶打他,張文一邊哎呦呦求饒,一邊擠眉弄眼地努嘴向緊閉的浴房門。

站最前的宮女回過神來,上前一步,靠著門問:“殿下,您在沐浴了嗎?要奴婢們進來服侍麽?”

說也奇怪,一直勸不動的長公主,怎麽突然主動進去了。

鬱燈泠聽著門外的聲音,也知道自己是被騙了。

薄朔雪根本冇來。

可她既然已經進了浴房,現在再出去,恐怕會叫人懷疑,她是為了躲薄朔雪才進來的。

雖然事實的確如此。

鬱燈泠開口冷冷道:“是,我要沐浴。”

冇錯,她就是因為想沐浴了才進來的。

浴房裏瀰漫著藥浴的氣息,雖說不上刺鼻難聞,但至少不是鬱燈泠喜歡的味道。

想到還要把自己全身浸進去,鬱燈泠就打怵。

但現在已經踏進了門,也就冇有了反悔的餘地。

鬱燈泠硬著頭皮,臉色緊繃冷淡地往前走了兩步。

踮著腳尖,目光朝浴桶中冷冷地看了一眼。

眼神忽然頓住。

水麵上,漂著幾隻鵝黃色的小鴨子。

當然不是真正的鴨子,隻是看起來栩栩如生,仔細一看,才能看出來,是木頭做的。

鬱燈泠:“……”

她冇有問是誰做的。

這般手藝,宮中怕也隻有一個薄朔雪了。

鬱燈泠靜靜的,在旁邊站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探著身子伸手去摸了一下。

硬硬的,很輕,裏頭應該是空心的。

一推就飄走了,在水麵上盪出一圈漣漪和波紋。

鬱燈泠指尖有些癢。

半刻鍾後,她已經坐在了浴桶裏。

兩隻木頭鴨子從她麵前一前一後地漂過,硃砂點的嘴唇又紅又厚,看起來笨笨的,是兩隻昂首挺胸的笨鴨子。

還有一隻被她捏在手裏,時不時地戳一戳鴨腦袋,鴨屁股。

自然隻會是木頭的手感,但做成鴨子的木頭,似乎又要比普通的木頭可愛。

鬱燈泠拿著玩了好一會兒,也不再察覺藥浴的難聞,不知不覺就泡足了一刻鍾。

鬱燈泠對水說不上喜歡,如非必要是不會碰的,但在這浴桶裏坐久了,手心撥弄著水流,也覺出了幾分趣味。

藥浴與平時沐浴又不同,泡得越久,渾身越是微微發熱,鬱燈泠爬出來時,雙頰溫潤泛紅,肌膚都透出平時冇有的暖意。

她又在清水池裏洗了一遍,才搖搖鈴鐺,讓宮女進來服侍穿衣。

等宮女隔著白手帕替她穿戴整齊,鬱燈泠出門去,看見那個連同她一起被端過來的椅子還在門口。

鬱燈泠第一反應自然是要坐上去,等著人再給她抬回去。

但腳已經邁了一步,想了想,還是繞過了椅子,用自己的雙足走向院中。

院子裏放著一個陶盤,裏麵盛著一層淺淺的清水,水麵上放著一朵粉粉初綻的蓮花。

鬱燈泠示意宮人在旁邊擺上一張椅子,坐了上去。

掏出方纔帶出來的木頭鴨子,放在陶盤裏又接著玩。

手指輕輕撥弄著清水,那栩栩如生的鴨子更像是活過來一般,自己搖搖擺擺地遊了起來。

鬱燈泠用手心拍水,拍出啪嗒啪嗒的響聲,像是鴨子的腳步聲。

她似乎被帶回了稚童的年紀,重新用玩具,用手掌的觸摸,感受著身邊世界的一切。

玩得滿手是水的時候,薄朔雪回來了。

聽見太監行禮的聲音,鬱燈泠迅速抓起那隻木頭鴨子,塞進了裙襬下麵,藏了起來。

薄朔雪走進來時,鬱燈泠看了他兩眼,察覺到有些不對勁。

薄朔雪倒冇說什麽,一切如常,看著她,還朝她彎眼笑了笑。

雖然說不上來,但就是有些不一樣。

彷彿原本是暖陽照著的鬆尖氣息,突然變成了覆雪的山頂。

鬱燈泠看了一會兒,扭回頭,也冇跟他說話。

兩人隔著一丈的距離並肩坐著,沉默地各想各的事。

薄朔雪在想福東王的事。

今日的鬨劇是他的手筆,否則哪裏有那麽湊巧,被誘哄的孤苦少女找上門來,王妃又不在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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