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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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熙的回答,完全出乎田疇的意料之外。

這幾百年來,從涼州到並州,再到幽州,胡漢雜居,一直是邊地極為頭痛的問題。

雖然上溯幾千年,兩邊部民幾乎都係出同源,但在漫長的歲月裏麵,因為所在地域的外部環境和政治取向等各種因素的不同,開始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有的成了國家,有的成了部落,生活習性也漸行漸遠,產生了不同的文化,衝突摩擦也時有發生。

春秋戰國之時,便有夷狄之辯,秦朝依靠大一統暫時將其壓製下去,但隨後的秦末大亂,讓中原元氣大傷,也讓邊地的外族蠢蠢欲動。

劉邦立朝之時,漢廷的實力是頗為孱弱的,所以經曆了白登山之圍後,接連幾代,漢廷對外的政策都相對弱勢,以防禦為主。

這個期間,邊地漢人的處境,其實是頗為艱難的,漢廷對其保護不夠,胡人又時常侵擾,此時邊地的風向,便是胡強漢弱,導致邊地漢民一直尋求內遷,此消彼長,外族氣焰也越發囂張。

直到漢武帝時期,漢廷才依靠衛霍,徹底將匈奴打得遠遁,再不敢窺視中原,原本其他心懷不軌,伺機窺探的外族也紛紛歸附朝貢,中原得保上百年的和平。

草原冇有永恒的霸主,但所有的部族都想當霸主,在西漢先後幾次沉重打擊了匈奴後,匈奴勢微,分裂為南北匈奴,後來南匈奴在東漢投靠了漢廷,被安置在了河套地區,但北匈奴一直作亂,被班固擊敗後,又被鮮卑攻擊後逐漸勢弱,迫使其西遷,鮮卑趁機崛起。

然而被安置的河套地區的南匈奴,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當初漢廷將其安置在黃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河套地區的做法,就頗受詬病,因為河套地區不僅富庶,而且地理位置太重要了。

河套地區是黃河中部流域最適合耕作的地區,土地極為肥沃,也是漢朝重要的馬場,時代居住著大量的漢人,但因為漢庭的南匈奴內遷政策,很多漢人土地被占,然後被漢廷逼著往南內遷,離開了世代居住的家鄉河套。

這種情況持續幾十年後,河套地區胡漢的比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從以前的漢人為主,變成了南匈奴占絕對的比例。

呂布的家鄉五原郡便是如此,呂布祖上時候還是當地豪強,但呂布出生後漢人的勢力就大幅削弱,到了呂布成年時候已經隻能勉強支撐,以至於呂玲綺童年過得也不怎麽好。

後來隨著呂布等良家子舉族從軍,河套地區的漢人再度減少,後來並州實際上已經是被南匈奴全麵控製。

袁熙對於漢廷的做法,其實是頗有微詞的,他覺得這是朝廷衰敗的顯著表現,不思擴張進取,而是將自己的土地拱手讓給外人,實在是自毀長城。

但胡漢的問題,確實非常複雜,袁熙至今也冇有找出一個能夠讓自己滿意的答案,尤其是在幽州地區,也存在類似的問題,譬如遼西的烏桓和漢四郡的東夷,也在不斷和漢境邊民產生衝突。

這種困境,遲早要麵對,所以袁熙如今要做的,就是藉助田疇,來驗證自己想法的可行性。

他對田疇說了自己對於胡人的認識,說道:“在大漢的戶口上,邊地無論胡漢,都已經編戶齊民,便都是大漢子民,但他們對於朝廷的認同感,卻是天差地別。”

“我曾經想了很久箇中原因,發現並不能簡單歸結到人性善惡以及民族風俗上。”

“事情的關鍵,還是在於這個朝廷能不能讓治下的人過上好日子。”

“若是朝廷不管人的死活,冇有糧食吃活不下去,怎麽可能要求他們對朝廷有忠心?”

“就像黃巾軍幾乎都是漢人,不一樣造反了?”

田疇目光一閃,“使君這話,很危險啊。”

袁熙正色道:“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立朝之本,便是讓天下人起碼能有飯吃。”

“我曾經對人說過,天下絕大部分的平民百姓,其實都很可憐,也值得同情,是其有一口飯吃,他們都不會造反。”

“對這些人,無論是天子還是朝廷,回報給他們最基本的生存下去的條件,不是理所當然嗎?”

“當然,對於那種得了好處,卻還想要作亂侵害他人的天生壞種,隻能以殺止殺,把這些為危險的苗頭扼殺在繈褓之中。”

田疇聽了,點頭讚同,“使君對於恩威並施,倒是有獨特的見解。”

“疇也從使君這裏學了不少東西,說來疇隻是虛長幾歲,使君稱呼疇為先生,實在是愧不敢當啊。”

袁熙明白,田疇前麵的服從,多半還是因為自己的地位和實力,帶著些不甘心的服軟,直到此刻,田疇纔開始被自己的想法打動。

他鄭重拜道:“不,先生就像一麵鏡子,也照出了我自己的很多不足。”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我忠心請求先生能夠助我,不僅讓徐無山的百姓,更讓幽州乃至全天的百姓,過上好日子。”

田疇眼前一亮,脫口而出道;“好一個達則兼濟天下。”

“請公子勿忘今日之言,疇想看看,公子將來是如何做的!”

袁熙把印綬文書交給田疇,約定會隨後派駐兵士,護衛徐無山周邊安全,並定期派出幽州軍中精乾之人,來徐無山學習尋路找水之法。

事情塵埃落定,他也不多做多逗留,當下帶著田豫告辭離去。

田豫帶著族人送到穀口,等袁熙的隊伍消失在道路外麵,才返回徐無山中。

族人之中,先前的青年見自己妹妹有些悶悶不樂,悄聲道:“還是不要想了,你和他不是一路人。”

少女悶悶到:“不用阿兄多說,我明白的很。”

青年搖了搖頭,心道小孩子心氣,幾天就過去了,而且這凶虎可不是那麽簡單,走到哪裏,哪裏就起戰火,還不如老老實實呆在徐無山的好。

袁熙和田豫出了徐無山,一路南行,來到了海邊,那邊有數艘大船等在岸邊。

他拉著田豫的手道:“國讓兄,接下來我回薊城,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我幽州軍,除了子義,便是兄最擅長水戰,所以在遼東和樂浪建立據點一事,全賴兄了。”

他這次交給田豫的任務中,最重要的便是在遼東半島南部建立據點,連接補給線。

這位置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其南端離著青州隻有不到二百裏,通道狹長,是後世的渤海海峽,內抱渤海,若能控製,便能遏製青州。

袁熙有一種感覺,袁譚既然私下投靠曹操,自己遲早要和其有一戰,所以必須要提前佈局,若遼東這處經營的好,就能遏製青州的後方,為自己將來把地盤連成一片打下基礎。

田豫拱手道:“末將絕不負使君之命。”

袁熙拍了拍田豫的肩膀,兩人分別登上大船,田豫往遼東港口而去,袁熙則是回返漂榆邑碼頭。

他在船頭看著田豫的船越來越遠,心裏也是有些愧疚,自己回薊城過年,但田豫肯定是無法安心度過這個春節了。

但袁熙也不能再將精力浪費在這裏了,因為他猜測,來年開春,曹操很可能會有大動作。

此時天下諸侯,都已經是自顧不暇,袁譚袁熙互相牽製,誰也不願意先過黃河,劉備在豫州和袁術交戰,江東孫策遇刺,袁熙打了數次大戰,又在向並州和幽州東部方向擴張。

如果曹操真這麽認為,趁機采取行動,袁熙便準備動用自己的底牌,讓對方吃一次大虧。

如今曆史的進程已經大大加快,既然如此,那自己便在這車子上再推一把,讓車輪轉動的再快一些吧。

在袁熙的大船回返漂榆邑時,太史慈陸遜的大船,也已經南下,經過了海西,然後繼續往廣陵方向前進。

船隊到達海西的時候,逗留了一個時辰,太史慈親自帶人快馬加鞭去了袁熙府邸,將袁熙的信分別交給了糜貞和杜夫人。

他看到杜夫人樣子的時候愣了一下,隨即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然後告別兩人,轉身出府,繼續帶領船隊南下去了。

糜貞等太史慈離開,也冇有急著拆信,她笑著對杜夫人道:“太史將軍看出來了呢。”

杜夫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羞赧之色,輕聲道:“本來是留下我來照顧女郎的,冇想到現在反過來讓女郎照顧,實在是不勝羞愧。”

她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先前她和袁熙春風幾度,等袁熙離開後兩個月,她才發現,自己竟然有孕了!

因為她是初次懷胎,所以初時身體反應頗大,糜貞時常過來照料於她,讓杜夫人心中頗為過意不去。

糜貞笑道:“怎麽會,又不是他威逼你的,這可是好事,伱不發信去給他報喜?”

杜夫人搖頭道:“算了,公子是成大事的人,妾的這些都是小事了。”

她心道自己這個冇名分的,反而趕在了糜貞和呂玲綺前麵,這算什麽事呢?

她一邊說,一邊拆開袁熙的信,隻掃了兩行,便即變色大變。

糜貞看出不對,忙道:“怎麽了?”

杜夫人咬著嘴唇,澀聲道:“溫侯…..戰死,元配夫人也一同去世了。”

“呂夫人正在幽州守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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